你若以为那位女士仅仅只是把研究等同于禁果,进而用苹果来隐喻,那就想的太简单了。金苹果的寓意更为深刻,在希腊神话中那是引起了巨大战争的导火索,只因这是‘送给最美的女神’的苹果。接下来便开始了,一场关于选择与赋予的战争。为了让自己选中成为金苹果的所有者,女神们对人类进行了赋予,并因此操控着他们的命运。
——是的,选择与赋予,这就是金苹果。魔女说,那是让灵魂高于肉体,即使身体消亡灵魂也能不灭的魔法药。将它们放在一起想想吧,童话的本质竟然是科幻。”
并不打算卖关子的安室透没有给任何插话的机会,继续道:
“一旦定义为科幻,那么可参考的东西就瞬间变多了。我甚至不需要去想象,只要借鉴科幻小说与电影的设定去联想,便轻易得到了结论。
你们的金色实验是与大脑开发和记忆有关的实验。用药物或物理效果达到开发大脑的作用,这当然是先行医学研究的一部分,而你们要做的是更深层的,仿佛科幻的选择与赋予——你们在进行的试验,是可以将人的记忆复制或移植到挑选过后的人脑中,以使被实验者继承原记忆主人,赋予他新的身份与人格存活下去。某方面来说,这是一种意识的不死。
我无意探讨是否有灵魂存在,但人的性格的确与记忆有很大关系。遗憾的是,没有任何研究能确定是记忆形成了人格。你们的研究在十年前失败,我想并不仅仅是火灾那么简单吧?教授应该清楚,BOSS也清楚,即使记忆留存下来,人也已经不是那个人了。着名的特修斯悖论,说的是一艘船在不断翻修后,最终它的部件将全然不是最初的船,那么它到底是什么?你绝不能说此特修斯之船还是那艘船。同样,你也不能说只留下了记忆的人还是那个人,即使他们的思维别无二致。
从你几次话里我知道,你和她身上同样也有记忆移植的痕迹。你的身上有当初路良院寺院沙弥角川的记忆,而她的身上则有你免古地栖河的记忆。你一次次试探她的记忆,就是为了确认那份与你‘一模一样’的记忆是否还在。”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奇怪,我不由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会一样……”即使我与免古地栖河的记忆一样,也和角川的不一样啊?
不知有没有听到我的嘀咕,安室接着说:
“奇怪的是,你既拥有着免古地栖河的记忆,又有角川的记忆,这相当于是复制了一个人的记忆在你脑中。若是按科幻小说的走向,即使变成多重人格也不奇怪。但随着角川一的出现,我开始逐渐意识到一种可能性:
如果之前的研究是为了选择和赋予,那接下来重启的研究,就是赋予和积累了。不断为一个人赋予不同人的记忆,累积下来的经验与知识就相当于活了几百年人生一般——一种变相的记忆遗传,也算是新品种的永生了吧。
你现在拥有了两个人的记忆,角川一则拥有‘角川’与二若一的两份记忆。那么……”
他终于侧过头,望向了我。
“她是否也拥有两种记忆呢?你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件事吧?”
角川发出了钦佩的掌声,缓缓地两下,三下……越来越慢,直到停止。
“不愧是波本,这就是你的实力吗?教授一定会对你的脑部构造感兴趣的吧。”
“这若是对我的赞扬,我可敬谢不敏。”安室并未因对方的溢美而有任何情感变化,他的语调依然和他本人同样冷静,我确信,他还有未说完的部分。
“那么,侦探该做的事就只剩一样了——让我来大胆猜测下你的动机如何?”
“这方面你也能猜到吗?我想不会吧。”不知何时,角川也情绪稳定了下来,他现在的说话语调和那天在家庭餐厅时一样,带着几分玩笑的调子。我开始觉得面前的两人可能会合得来。
安室又向他走近几步。我想跟上去,却又感觉他并不希望我靠近,不久前还在我周身环绕的推理胜利者气场,此刻当然完全被大侦探带走了。
他突然提高了声调,用“安室透”的语气道:
“看起来,你是为了追寻与掩盖十二林火乃的秘密而进行这一系列的杀人。但真的是这样吗?你如果是打算从土门玲的口中问出什么,应该会用上一定的拷问用具。可她身上并没有伤害,死因也并非是衰弱死,也就是说,你甚至没有限制她进食与睡眠。再考虑到之后你与豪五空及三海的密谈,你既已做好了把案件全推到‘必然’会自杀的二四音和八光身上,大可在当晚就将两人杀死,嫁祸起来更容易,甚至可以在密谈现场伪造证据,造成两人厮杀的假象。
小主,
可你没有,你很正常地以免古地的身份与那三人谈话了。以你打算弃之不用的身份。
——看来那也是梦吧。你为他们制造的,与免古地栖河这位旧识重逢的梦。
而你的目的是,彻底埋葬这一身份。”
安室的每个字,都像是有股力量一般,在这片空地上徘徊不去。
“你明明拥有两份记忆,却不得不选择角川的身份活下去,如今,你不希望再有人记得免古地栖河了。”
“波本……”
“我还没说完。”他无情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你还有一个动机,也是比这更重要的,正是角川一的出现才让我想通的一点——角川栖是谁?”
就算是一个提问,角川也彻底选择了沉默。如果他之前是打算反驳安室的推理,那么现在就是默认了。
进一步地,安室还在揭露自己心中思考的真相:“他是那一届拳法部至今还未出现的一个人,他是谁,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将所有的线索整理过后,只有一个答案——他是你的双子亲兄弟,真正的‘甲州’,最初的角川。而你和二若一,都只是他的备份罢了。”
一声唐突的吸气声想起,我猜角川是打了个冷颤。他应该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指出到这一步。当然,我就更想不到了,我不仅冷颤连连,甚至开始混乱,到底有几个角川,谁是谁?
仿佛听到了我可怜的心声,安室透大度地将所有答案摊在了我的面前:
“按照时间顺序恐怕是这样吧。你的父亲免古地优河长期在东京为化名为‘路良院翳’的教授从事研究工作。路良院表面是一间寺院,事实上还拥有一个庞大的地下研究所,那大小也许还覆盖到了原先属于寺院土地的墓地之下。免古地优河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栖,一个叫栖河,他将你留在了兵库,而另一个就带到了东京的研究所,从小培养他做实验者与助手,也就是之后的‘甲州’。
随着你逐渐长大,教授认为还需要更多的助手——不,或者在这里我们应该认为他是需要双胞胎。既然是实验,必然需要对照组,而双胞胎则是最好的对照组。我想一开始留下你也正是这一目的。于是他开始随免古地优河经常回老家看望你,向你灌输去东京研究的想法。同时,因与你的交谈,他们发现了十二林火乃,这是他们在寻找的医学博士十二林玻里——原姓西川的西川针的女儿。当时西川针已在东京的旧宅西川馆中自尽,至于自杀的理由,出于上述论点,我认为正是教授对她重要的双胞胎女儿下了手。唯一在外抚养的女儿十二林火乃先组织一步找到西川针的遗物,由此开始了被监视的人生。而监视她的人,就是与你同龄的甲州——角川栖。因此,他才会成为你们高中,你们拳法部的一员。
高三那年,你来到了东京,遇到了自称‘角川’的沙弥,那个人又是谁?根据她记忆里你的形容,那是像猴子一样瘦弱的青年。而那样的人,如今便有一个,那就是二若一。他在你童年第一次来东京时,以‘一’的名字和你玩耍过,那时的他还没有被实验,而当你在高三时再次遇见时,他已是甲州的备份记忆体,自然会报上角川的大名,并且为了防止你想到同学角川,特意用了假名——角川有藻。
之后,寺院发生大火,火灾的起因也许是派系斗争,或是你父亲免古地优河的一意孤行,他不希望另一个儿子,也就是你也成为组织的成员,在多次交涉无果后,终于对教授起了杀心。在场的一则受记忆主人的父亲的命令保护你逃离了火灾现场。那么,真正的甲州呢?根据警方留下的资料,免古地栖河与其父死于路良院火灾。
我有理由认为,这个免古地栖河其实是角川栖。但他的死不是你高三时,即十年前的那场火灾。而是五年前,路良院第二次大火。”
我彻底听懵了。就算是说有阿一的帮助也好,他是如何做到像史学家那样整理出整个时间年表的?那需要多少次整理,插入新情报,推翻重来,再梳理?难道他平时都在思考这样的事吗?
当然不会听到我内心的三连问,安室还是自顾自地推理着:
“火灾资料并不难找,但火灾总是给人留下差不多的印象。与第一场火灾导致寺院整体转成民居不同,第二场火灾并没有那么大的变化。再加上两次火灾死去的人资料上是父子,人们对这里的大火印象逐渐重合,习惯性认为是五年前的火灾才变成现在这样,于是她的记忆也被警方轻易证实了——五年前这里确实有火灾,并且确实有人死亡。甚至连地方上未被完全数字化的户籍资料里也出现了死亡讹误。但只要认真查找当年的报刊,就能区分两者。
十年前的大火后,教授活下来并决定惩罚你们兄弟,强迫你也加入组织的研究。惩罚的理由我不知道,但由于某些原因,她成为了你的备份。而你之后便开始被派驻海外,锻炼出了超乎寻常的体魄。为了让你更方便上手工作,教授把另一个角川的记忆复制到你的脑中,也许是准备不足,竟意外发现积累知识与经验这条新的研究方向。于是你们的实验重开,从东京转移到兵库后,这里就彻底被废弃了。
小主,
——应该是这样,但过去被你们用来进行实验的人已不适用新的实验方向。可能其中还出现了某些意外事故,导致你们决定放弃东京部分的实验体,但杀死他们未免太过可惜,作为记忆实验最后的舞台,你们选择给每个人留下一段新的人生记忆,改变他们的外貌与身份,让他们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这就是二若一,与许多和他一样的人。当然在最后还是出现了意外,导致了甲州的死亡,以至于教授把你叫回东京,隐藏身份继续监视那些实验体。
原本你的工作就只有这样,你做着经常出入各大小区的工作,偶尔注意下他们便行,并没有任何杀人的必要。然而,二若一却因某个意外恢复了记忆。”
话说到这里,他似乎在缓一口气,没有再立刻说下去。角川已完全没有了反应,低着头看不出情绪,而我则在大量的推理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从未想过会有那么多角川,也没想过会有那么多火灾。我只能零星地捕捉到一些关键词。
终于,还是发现了我知道的一点:“意外是……砷中毒吗?”
一声轻笑代替了褒奖,安室没有回头看我,但我却看到他点了点头,听到了充满认同地发言:“没错。十二林火乃真正的死因就是与之相关——她因某种缘由发现了可以解除母亲和教授共同研究的金苹果魔法的药物,当白衣的研究者们通过监视发现时,他们立刻抓来了她,并且用同样的记忆复制方法企图从她的脑内‘偷’到那个记忆。但显然,他们失败了,甚至还因此害死了她。在那个秘密被复制出来之前。人脑一旦死亡便无法产生信息单位,这下谁也无法窥见那个秘密了。
但是我想面前的这个人——他多少察觉到了一点。十二林火乃生前去过的地方,调查过的东西,只要是她留下过的搜索痕迹都搜索一遍就知道了。我想那位小姐很聪明,她并没有在实物中留下任何明确的证据,但拥有甲州记忆的你却发现了一样东西,你很熟悉的一样东西——路良院的神像。
也许只是相似的东西,但那激起了你的怀疑。当时你在监视她吧?但你并不知道二若一的身份,只因他已换了容貌与身份,而拥有那份记忆的甲州之后死去,在海外的你来不及与他进行记忆的‘同步’。你原本只是想用那尊神像试试她的记忆罢了。
但是无心插柳地,二若一因此恢复了记忆。你并不知道,只以为是失败了,在那之前,你因为被夏加木凉查到了身份而不得不杀了对方。这是之前的动机,而从这时候开始,你的动机就变了,你想要知道十二林火乃的秘密。每一次确定了她的记忆,你就越发感受到自我认知的矛盾——你既是免古地栖河,也是角川栖。你是两个人,也是一个人。而她仅仅需要承担一个人的记忆,真是太不公平了。
为了保持过去的免古地栖河没有犯罪的纯白记录,你选择放弃那个身份,接受甲州的一切。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可以以免古地栖河的记忆活下去的人……这确实没法让人愉快。你忍不住想抹消那个存在,想让她也一无所有。
而你在与那些旧友的交流中悲哀地发现,无论是对免古地栖河,还是角川栖,都没有十二林火乃来得重要——她是所有人愿意付出生命为之行动的动力,这更加剧了你的扭曲。
是的,你是出于嫉妒才杀了他们!不是为了封口,更没有仇恨或是不得已,你纯粹是发现自己被人替代,而永远无法替代别人——这就是你真正的杀人动机。”
长吁一口气,安室透的推理秀,到此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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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在天空中飘荡,要是坡下有谁听到了以为是墓地在闹鬼,这片土地怕是再也卖不出去了。但这轮不到我担心,因为这屋子现在属于免古地家。与我无关,我只是被拿来实验的小人物而已,甚至连兵库县民都做不起。
角川的狂笑在我听来并没有任何快乐,他只是在用这感觉麻痹自己被揭露得体无完肤的内心。
安室倒也没阻止他,而是给了他足够的时间。
足够到他能反过来问安室:“我不明白,你有这样的精力可以做多少事,为什么要为了解开这一切耗费时间?我想以你的才智,应该料到我既不可能被逮捕,朗姆也不会允许你把《鸟喙医》的情报泄露出去,你知道,他和琴酒都不是好脾气。这毫无意义,你不觉得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我们很傻么?”
他说的话我完全认同,也不知道是因为我们的思考方式相似,还是因为这些都太超出我大脑的处理速度了。
可安室只是耸了耸肩:“这可是很有必要的啊,你没有注意到吗?”
“还请大侦探赐教。”
“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有两个。”
“你说。”
“一是,以此为把柄,与你做个交易,希望你能在把她‘借’走后还回来。”
“哦?你真的以为这能当把柄?”
小主,
“我恐怕是没那本事吧?不过贝尔摩德,可是很反感教授的呢,怎么办呢?”
“那又如何?我杀了她,你再怎样也不干我的事。”
“杀了她?你可别说笑了,免古地栖河无罪的回忆只完整地存在于她的脑内,而不是你的。你即使杀了所有人,也绝不可能杀掉她——杀掉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你。我想,你只会想好好保留下来。你反而很庆幸她没有因为中毒引起记忆混乱吧。”
“……你真的能看穿一切呢。”
“哪里,不过是推理的皮毛而已。”
“但这可不像是个交易,是你在威胁我才对吧?”
安室笑了一声:“不,是挑衅。我刚才说了吧,还有一个目的。”
这让角川十分意外:“你想挑衅我?”
“我就是要让你生气啊,因为我——”脱下了兜帽外套,安室仅是穿着T恤,摆出了像是拳击手一般的姿势,“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很想揍你了!”
下一秒,两人的拳头同时向对方呼啸而去,角川的回应竟然比拳头还慢一步传出:“真巧,我也这么想!”
巨大有力的身影,与之相比纤细但速度极快的身影,两个男人旁若无人的战斗起来,反倒让我想发笑。我终于有机会完全消化安室所有的话了,这也包括他说的希望角川把我“还回来”那句。
——我果然还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