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如果知道这一切,就算能够活下来,也一定会恨他。
因为她就是个心软的老好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踩着别人的鲜血活下去。
没关系。
反正不久后,连小狐狸也会恨他。
然而即便他狠下心来以利刃相刺,白狐还是没什么反应。那双漂亮的眼瞳澄澈透亮,带着些麻木的平静,血液浸透蓬松的长毛,偏偏配上那没有情绪的双眼,有种诡异的漠然。
上穹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再难维持表面的冷静,泄愤般地将地牢轰地四碎,石块崩裂,嗡鸣作响,连带着地表上方都轰然摇动,这番变故让身处宫殿中的文姜循声而来。
然后,她和上穹大吵一架。
这是小狐狸第一次看到这两人吵架。他们吵得极凶,连地牢塌陷的轰隆声都难以阻挡,一向对文姜容忍退让的上穹一改往日作风,连带眸底都流淌着疯狂的猩红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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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每一个魔修难以控制情绪时都会有的征兆。
小狐狸眨巴着眼睛,默然半晌,突然问道:“是不是,只要我不想你死,那我给你的尾巴,就有用?”
人类的情感太复杂,它无法感同身受,这是它能够理解的极限了。
在文姜愕然的注视下,小狐狸忽然转过头,叼住自己的一根尾巴,硬生生扯了下来。
“你很好,我...不想让你死。”
土石塌陷,地牢溃散的轰鸣中,文姜颤抖着拾起它咬下来的尾巴,突然慌了神,几乎是祈求般无助地重复着:“别这样...别这样...”
它感到那双总是温柔地一遍一遍抚摸着她脊背的手变得僵硬又冰凉,在地牢彻底塌陷,陷入黑暗中的一刹那,一股带着锋锐却又柔和的灵力将它团团包裹,传送至远方。
立在落石中的男人面色冷淡,敏锐地感受到那股灵力的传送轨迹,却只是指尖微动,最终选择漠视。
遗憾的是,那条尾巴还是没有用。
它还是不懂七情六欲。
-
人类世界太难懂了。
爱为何物,恨又为何物?
善我之人,我应为爱,可为何仍旧无法突破桎梏?
痛我之人,我当是怒,可为何心中却无半点恨意?
被文姜在最后一刻传送出祭山,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是苍茫无边的雪山,差点让小狐狸恍惚以为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它怔怔站在原地,好像失去了五感,连疼都感受不到。
流落在外时,她化成人身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世间百态,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祭山。小狐狸不会什么术法,只能凭着记忆一步一步重新回到她的家。
文姜说过,那就是她的家。
文姜也说过,浪子无论在外漂泊多久,都是要回家的。
但当她一路回到那座辉煌依旧的宫殿,推开紧阖的宫门时,却只看到了支着下巴独自发呆的上穹。
他还是老样子,但冥冥之中,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闻得声音,男人掀了掀眼皮,在瞧见她的身影时,神色没有多少意外,只轻声道:“你来了。”
小狐狸静静看着他,没出声。
“我等你很久了。”上穹略有些疲惫地坐直了身体,强打起精神道,“曾经答应你的这条命,一直等你来取。”
她的外表瞧着比之前大了些。
从前只是七、八岁幼童的模样,如今却化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女。
这样也好,死在一个小孩手里多少有点别扭。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少女却认真地看着他,道:“上穹,我已经知道什么是恨什么是爱了。”
“我可以救她了。”
上穹愣住了。
他本以为,就算这小狐狸离开后能够生出七情,最先学会的也是恨,却偏偏未能想到,七情六欲,它最先学会的,居然是爱。
短暂的怔愣后,他突然垂下头,束在脑后的长发散落两旁,遮住面上的表情。沉闷的寂静中,忽然响起一声似呜咽的轻笑低喃:“...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啊。”
这笑声逐渐扩大,小狐狸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呆呆看着他。
笑到最后,上穹随手抹了把眼泪,轻声道:“她死了。”
他的口吻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人。
这下愣住的人轮到小狐狸了。
她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坠地,连带身体都摇摇欲坠。
她觉得自己应该难过——就像她在路上看到的,亲人过世会失声痛哭的人,可是她的心底还是那种该死的麻木。
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旷世的孤独与茫然,顺着她的脚踝,一路爬到颅顶,缓缓翻腾,将她浸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