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坐在树干上,看远处披着蓑衣坐在瀑布下淋雨垂钓的人。他的动作很娴熟,但等了很久,也没有鱼儿上钩。
胖子说话沉稳了不少,时不时蹦出几个成语来,听的我有些恍惚。“小哥呢,给他打电话啊,胖爷来了他不得夹(逼)欢迎一下么。”
“夹什么?”我呆滞看他。
胖子做了个腿大开大合的动作,我一脚把他从树上踹了下去。
胖子爬起来,朝我竖中指,然后猛踹树干,想把我震下去。
闷油瓶披着蓑衣从瀑布下走出来,提着两条大鱼,看样子至少够我们三个吃两顿了。
他甩给胖子一条,胖子手忙脚乱抱住,激动地勾住他左摇右晃,然后转头质问我,“你他娘早就知道那钓鱼佬是小哥是吧?”
“不知道。”
“那你就天天坐在这看,没好奇过——”胖子忽然止住话头,跟闷油瓶对视了一眼,默契的沉默下来。
我点上一根烟,走在了他们前面,“走吧。”
路过村口坐着的老人,一脸惊奇看着闷油瓶提着的鱼,连连赞叹:这是瀑钓的高人。
天已经冷了下来,过了冬至,气温会彻底低下来。最近只有中午出太阳时老人们才会搬着凳子坐出来,村里老龄化很严重,往后能看到的人只会越来越少了。风很大,我裹紧了外套,把脸埋进衣领里。
渐渐地,闷油瓶和胖子走在了我前面,吹向我的风被他们挡住了。
胖子料理鱼很有一手,站在灶台前,边喝酒边颠勺,窗户上很快就出现水蒸汽。闷油瓶给他打下手,我把烟拆开,光碟一股脑塞进了抽屉里。再把我和闷油瓶的被子抱到院子里,冬天的太阳很吝啬,要和时间争分夺秒才行。又给胖子准备了一床被子,通通抱出来晒。
胖子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我很给面子的吃了两碗饭。席间,胖子说陪我们过完平安夜就动身回京,回去处理完事情,就把东西都搬过来,往后就跟我们一起过年了。
我心里叹气,知道他是放心不下我,但胖子铁了心要来,我不好再劝,于是一杯接一杯给他倒酒,又各自抽了半包烟。胖子醉的稀烂,嘴里不停念叨云彩,我跟闷油瓶把他抬进我的屋子里。
“我照顾他,你去睡吧。”
闷油瓶靠在墙上看着我,眼神很淡,轻轻摇头,“我看着他,你去睡。”
“我屋就在这,你准备照顾我俩么?”我无奈的笑了一下。给胖子垫好枕头,被子往上拉了拉,在床边坐下,学着我记忆中的样子轻轻拍着他的肚子。很快他紧皱的眉头就松了下去,陷入了熟睡。
一直守着胖子到后半夜,期间他起来吐了两次,闷油瓶拿抹布擦地,我给他脱衣服,灌了杯热茶。
终于他的呼吸安稳起来。我就知道,今晚大概是不会再有需要我们的时候了,起身给闷油瓶递了个眼神:让他好好休息吧。
轻轻关上门,我们一起走出屋子。
闷油瓶把他的被子抱了出来,对我道:“我睡院子。”
我拉住了他,“不用,我打地铺就行。”
他没再说什么,进屋子迅速在地上铺好自己的被子,直接就躺了下去。
我叹气,倚在门边看着他,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没有折回去拿被子,我进屋脱了鞋,躺在了他的床上。心脏跳的很快,他就睡在我床边的地下,伸手就能碰到他。
闷油瓶的呼吸声平稳下来,我侧过身,肘撑着脑袋,静静看着他。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近的距离,也没有比这更远的距离了。
【2015.12.25 晴 ...】
这周胖子独自去跑了很多山,闷油瓶依旧天不亮就出门钓鱼。我每天睡到中午才醒,吃完胖子留下的饭,就端着小板凳跟村口的老人聊天。顺带一提,现在我的口音已经逐渐变成了半个福建人。突发奇想,不知道我这样的品种广东人会不会吃?
临走时把腊排骨打包给胖子,我再三嘱咐他回京后务必分给小花一半。为防止他嘴炮,还特意让他给小花捎去一张便签。
小主,
胖子来势汹汹,没带来什么好东西,但带走了腊排骨,还坐坏了我们小厕所里唯一的马桶。
他走后,我跟闷油瓶站在厕所里面面相觑。
我藏在马桶底下的日记本静静躺在脚边。
又得换地方了。
【2015.12.31 小雪 疼】
跨年夜,闷油瓶短暂的从山里回来了一下,在桌上留下了那种屎一样的条形物。
彼时我正在厨房煮粥,看到他的背影时,发现他的腿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有些踉跄。
菜刀落在手上,来不及疼,我撒腿冲了出去。没有追到他,我循着地上的血迹一直走,每走一步,心脏就抽疼一下。他的凝血功能很差,看得我眉头揪在一起,直到线索在某一处忽然消失。
我扶着路边的石头艰难坐下,开始大口喘气。
“小哥!你在哪!”
没有人回答。
我在不点灯的黑夜里寻找了他一整晚,没有他。
醒来时已躺在床上,手指被人包扎过,枕边放着他留下的纸条:记得吃。
【2016.2.1 多云 安家】
胖子如约而至,带来了一堆破烂。我皱眉看着院子里的破铜烂铁,还有一个双喜鸳鸯面盆,看着像闷油瓶经历过的那个年代的廉价‘古董’。
胖子很欢喜,说要拿这个当泡脚盆。
“你的家当呢?不是说好东西都搬过来么?”周围仔细再找了一圈后,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他。
胖子往我身上弹了一颗鼻屎,满脸娇羞道:“装什么腼腆,宝贝都在你脚下啊。”
哦,我毫不留情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滚吧。
【2016.2.7 除夕快乐】
家里来了很多人,爸妈、二叔、小花、秀秀。一齐过年的气氛真好。
闷油瓶居然会用手指夹核桃,他对春晚似乎也很感兴趣。
我的心短暂回归到尘土中,这一刻,我感觉一直以来不断上升的某种意识正在出现回落。我放下了一些防备,应该的,以及不应该的。都短暂被放下了。
家人的意义在于此吧。
期间收到两条不合时宜的短信。一条来自未知的发信人,一条来自雷本昌。我都没有去看,不想让突兀的信息灌入大脑,打扰我片刻的清静。
原谅我吧。就让我自私的为自己做一次主。让我做好完全的准备,再上路吧。
【2016.2.14 阴 回村】
我们回到了村里,那条鱼最终并没有被我们钓上来,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死水龙王宫,以相同的方式,但不同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