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哎,不瞒您说,我拉的这位客人,是打美国来的。人家呀,就想进去看看。您看,这么着吧,我给您两块钱,就当给您交门票了。您通融通融呗,大过年的,您用这钱买两瓶酒喝呗……”
这一下康术德真怒了,棱角分明脸上露出难以克制的不快。
他转过身子,挣开了司机往他手里塞钱的那只手。
“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我都跟你说了这么多了,你怎么还没完没了!”
而他这么一生气,那小陶当然也不干了,他能让老爷子在家门口还受气吗?
立马春联也不贴了,从凳子上下来,就横着膀子冲着司机撞过来了。
这小子可是生混蛋一个,身体倍儿棒。
都没上手,用胸口就把小郝给顶出去一大步。
就这一下,司机小郝都被顶傻了。
然而小陶还不肯罢休,随后还替老爷子骂上了
“孙子,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让你走你就走,废什么话。还两块钱,我换成钢镚儿砸死你兔崽子信不信!把这儿当公园啦!滚蛋!”
可就在司机灰头土脸,眼瞅着因为自讨没趣,理亏词穷,只能尴尬收场的时候,那出租车的后门开了。
小主,
“有话好说,别动手呀!”
身穿貂皮大衣的美国老太太下车走了出来,在儿子的陪同下,一个劲喊停。
“这是怎么话说的?多大点儿事儿啊,又是大过年的,何必呢!”
这一下行喽,无论是康术德还是小陶眼神都被吸引了过去。
而美国老太太走过来也和康术德来了个眼神对视。
然后,生活里最让人料想不到的一刻发生了!
当场,不光康术德愣住了,那美国老太太也全然不动了。
紧跟着她身子一晃当,就差点摔倒。
多亏老太太的儿子就陪着呢,否则这一下恐怕就真摔着了。
但即便如此,也给当儿子的吓得不善,“妈,妈,您怎么了?”一个劲的直叫。
不过更让人意外的是,老太太缓过神来,居然没顾得上理会儿子,而是嘴唇哆嗦着,竟叫出了康术德的姓氏。
“小康……小康……是……是你吗?”
同样的,康术德的反应,以及嘴里的话更是惊人。
“四小姐……你是四小姐?”
这下可好,在场所有人全都晕头转向,也跟着愣了。
好嘛?怎么这都要吵起来了,竟然发现对方是熟人呢?
尤其是无论司机小郝,还是跟班小陶,都知道这老太太是美国人。
她又是怎么和康术德认识的呢?
眼前这场面可真像是“故事”,很有些离奇。可这分明就发生在身边,发生在当下……
可哪怕他们再琢磨,也不会真正懂得这两个当事人此时此刻的感受。
因为在美国老太太的眼里,康术德并不是一个满脸皱纹的糟老头子。
他站在那里还是那么精神,跟一棵白杨一样,笔挺,沉稳。
就像当年风度翩翩的那个青年,站在马家花园的大门口为她送行一样。
这让她的心在狂跳,一种只有年轻人才会有的激动和热流,顿时涌遍了她的全身。
脸上还有了凉凉的东西,那是眼泪。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她再没有流过眼泪。
往后的经历一变再变,往后的境遇一改再改,过了春天,过了秋天,时间将一切都带走了,只留下了平淡。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落泪的一天了,没想到今天又……
而对于康术德而言,他脑袋里一片空白,眼中所呈现的,也不是一个老太太,而是当年风华正茂的江家四小姐。
虽然岁月磨去了她“面若红梅着雪,眼似秋水含波”的面容,她的乌云秀发已经见了银发丝。
可风度却更加不俗,还是那么有气质。
这让康术德脑海中的往事奔涌不止,只知道长久的凝视。
这是一种与以往相对而视的会意,一种曾经沧海的情愫。
半晌,他的脸上两行清冷的老泪也潸然而下。
此时此刻,在他们两个人的心里仿佛共通,都响起了同样的一曲《梦中缘》。
……空对着影珊珊,月映琅歼。惨凄凄树咽秋蝉,冷飕飕落叶声残,泪眼孜孜相看。离愁两地今日接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