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师傅则彻底被老伴的执迷不悟激怒了。
“保值?狗屁!你先弄懂了这词再说话。有钱不置半年闲,值一万你也是在这儿闲置着。用不上,那就是废物,跟把钱扔了没多大区别。更何况广播里说的明明白白的,化纤布要降价,棉布适度提价。卫民也反复叮嘱,别买别买化纤布。你以为天底下就你聪明啊?你比国家还懂经济,比卫民还会做生意?还好意思说保值?你就不听别人劝吧!愚昧,太愚昧!”
这番点评确实到位,但问题是人就都有情绪。
像这种带有贬低的说服方式,哪怕再有道理,也是无效的。
作为受众,米婶完全听不进去。
否则,她又哪儿会走到今天这步啊?
“我怎么就愚昧了?事实可胜于雄辩。你没看我这布已经卖出去了?再说了,过去一向涤卡就比棉布贵。你看着的,国家不是降价嘛,他越降越亏。早晚受不了,还得涨回来。我就不信,这么好的东西会没人认?鸡蛋非要卖个土豆的价儿,能长久吗?咱们国家,怎么可能东西多得卖不出去?”
米婶儿那家庭妇女的式思维模式以及由此产生的强大的自信,无法不让米师傅再次感到惊叹。
“我真的没法夸你了。还怎么可能?还胜于雄辩?这不眼巴前儿明摆着的事儿啊。你就不想想,人家卫民打哪儿弄来那么多的化纤服装啊?还让你们比市价便宜多的价钱往外卖。那不都是工厂的积压货嘛。这下好了,国家直接下令把价格打下来了。就连卫民都急着狂甩,从此不再算再碰化纤货了。你倒非对着干了。我把话搁着,你别忙着美,你这布真要能卖出去就算你走运了。弄不好,你们同事节后还得找你退货来呢。”
只可惜,再明白的道理也照旧白费。
因为米婶儿是从不在乎逻辑的,她通常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儿。
尤其是动了情绪,在气头儿上的时候。
那完全能对一切的客观事实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为抬杠而活。
“嘿,你怎么这么轴啊!你就不盼我点好是怎么着?大年下的非说这不招人爱听的是不是?这节你还想不想踏实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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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轴是你轴啊?我倒想好好过节呢?可事实允许吗?你呀,不看报不看新闻,两耳不闻天下事,外面的事儿什么都不知道!过去,那是因为咱们工业生产能力低,这涤卡和的确良才贵。其实这些都是化工产品,工业生产力一提升,大量出产,那就不值钱了。可棉布不一样啊,那是棉花纺的,咱们国家土地有限,想要多了没有。所以才会提价。再者说,也照顾人家农民的积极性啊。就你,还老商业呢。拉倒吧,傻老娘们一个!”
“嘿,那照你这么说,合着绕一大圈儿就为了提高农民积极性啊?难道苦了工人老大哥就行啊?国家不可能这么厚此薄彼啊。更别忘了,工人阶级可是领导一切。什么时候,那也得是工人足吃足喝啊!”
“哎哟,你这么都什么老黄历了!时代发展了,经济变革了,就你脑袋瓜还停在几年前呢,一句话,跟不上趟了!不说别的,你自己闺女都跑到国外去了。搁过去,你敢相信吗?还有我们电影院,现在的人一天比一天少。这话跟你说,你信吗?不厚此薄彼?不厚此薄彼,我们电影院是怎么回事?”
“你那纯属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没人看电影啊?不看电影人都干嘛去?成天家里窝着?”
“哼哼,还真让你说着了。可不就在家窝着看电视啊。实话告诉你,就因为电视机越买越多,电影院才会人越来越少。现在再好的一场电影要能有七八成上座率也就到头了,早就坐不满了。你再看看咱们周围的邻居们,谁还找我要电影票啊?都别说你了,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呢!这么点大电视屏幕,连人的模样都瞅不清楚,哪儿有电影看着痛快啊。那电视剧还一集一集跟羊拉屎似的。可他妈这就是事实……”
还好,终究切身的经济利益对于米婶是要高于抬杠本身的。
这不,一听米师傅的单位经济效益不好,米婶儿立马就急眼了,再也没了把语言对抗进行到底的毅力。
“啊?真的呀?他爹,我说最近你们奖金越来越少呢。那你们领导得想办法啊。不能老这样下去啊!”
“不这样,还能怎样啊?所有的电影院都差不多一个样,我们还算不错的呢。毕竟是大栅栏的闹市区。别的地方情况更不好。再说了,我们领导要能有办法,那他就不是个管电影院的经理了。不早就当区长,市长了?行啦,我们电影院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操心呢。要不是你这么执拗,我都懒得跟你说。反正我就一句话,如今不同往日,以后新鲜事还会越来越多。你的布要真砸手里,千万别后悔就行。”
跟着不容米婶儿再纠缠下去,米师傅又是一嗅鼻子。
“哎哎,我说,你赶紧看看你那蒸馒头的锅去吧。你那锅坐火上都多半天了?到底蒸好了没有?别再把锅给烧干了。”
这话一说,净顾着翻腾那些布的米婶儿也想起来了,赶紧撂下手里的布去看蒸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