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百四十章 三年不鸣

这一晚。

陈睦、蔡京、蔡卞、黄履、苏颂等十余命章党中的高官显宦,都坐在参知政事王安礼府上。

厅堂外夜漏正在滴水。

王安礼府上的女使已是给众人换了好几碗茶汤饮子了。

王安礼道:“据孙枢相所述,朝廷要弃西安州,怀德军这一军一州换取凉州,再拿一笔钱给契丹党项,以为赎卖凉州之费!”

此言一出,陈睦、蔡京、蔡卞、黄履、苏颂等人一片哗然。

蔡京拍桌而起道:“与其割地于人,倒不如劝陛下,毕其功于一役,发六路兵马直取兴灵,先铲除此后患,再与辽国为难!”

蔡京这惊世骇俗之论一出,黄履先抚掌大笑道:“好!正是此理!”

苏辙则作色道:“直取兴灵,此乃失心疯之言!”

蔡京为苏辙一驳,眼神一厉,他与苏辙不和,此乃章越幕中公开的秘密。

苏颂见二人要吵,当即持中之论道:“再发六路兵马取夏绝对不可,时机还不成熟。”

“但是西安州,怀德军也是本朝不知费了多少钱粮兵马取来的疆土,如今一朝弃之,从此不敢再望边事。”

蔡京道:“诸位不必多言,此事我们兄弟二人已有主张,不用数日可见分晓。”

王安礼推椅道:“你们兄弟二人,又有何高见?”

苏辙讥道:“怕又是什么鸡鸣狗盗之法吧?”

蔡京笑道:“是不是鸡鸣狗盗之法,数日后可见分晓!”

苏辙道:“依我看不是散布流言或弄些许谶语或说书人这些下作手段!”

蔡京被苏辙说中了大半,笑中带着几分凉薄又有几分讥讽道:“苏子由,莫看不起这些手段,天子尚避天变,百姓岂不闻此。”

王安礼道:“只要用得上就好,切莫待割让二州,弄得木已成舟,等满朝哗然后再作计较。”

苏颂道:“如今丞相不在朝中,一切请大参主之!”

王安礼听了也是底气不足。

说到底他与章越都是嘉佑六年的进士,为官不过二十年,以往是听兄长王安石的,后是以章越马首是瞻。

其实他对于变法不变法也介于可与不可的态度,现在被章越拉入阵营,之前为枢密副使,现在薛向去世后,递补为参知政事。

不过无论是之前翰林学士,枢密副使还是参知政事任上,无论天子还是朝野都没有对他寄予厚望。

只是在营救苏轼之事上,王安礼表达了坚决的态度。

王安礼听此当即道:“西安州,怀德军绝不可弃,此事我当全力周旋。”

众人皆喜道:“全仰赖大参主张!”

蔡京从王安礼府上离去后对蔡卞道:“眼下丞相不在朝,我等唯有推官位最高的王大参来打头阵。”

“不过全凭王大参一人稳住内朝是不够的,至于外朝还要安排些言官打打边鼓。”

蔡卞听蔡京之言道:“兄长放心,此事我来安排!”

蔡京笑道:“那我在朝外太学和民间制造舆论!”

蔡卞看向蔡京,似章越不在朝,蔡京如鱼得水一般,表现极为活跃。

蔡京看了一眼蔡卞,便猜到他心底在想什么。

“阿卞,丞相常言语,何为帝王术?那就是荀子的‘汉家自有制度,以王霸道杂之’。你要行王道,就必须以霸道的手段行之。”

“你要行霸道,就要打着王道的名义!苏子由是读书人,书读了一肚子,却没什么手段。苏子瞻也是一般。”

“为何要制造舆论?你对聪明人可以说真话,但对普通人就一定要说假话!是是非非,黑黑白白才会害死人!”

蔡卞斥道:“这是什么歪门邪道!丞相从未如此说过。”

蔡京笑道:“丞相虽没如此说过,可他却在看着,心底如明镜一般!”

蔡卞知道章越驭人都是外松内紧,看似给你一个很大的空间,但背后永远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你。

……

定力寺。

一处三开间的禅房前。

僧人们正在打扫庭院,扫帚挥动时沙沙作响。

明媚的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禅房石阶的青苔上。

李夔坐在禅房门前的小板凳上看着书,他身后的禅房窗户和门都是紧闭着。

章越身居禅房之中,他虽足不出户但也对各个官员,以及朝政上的动态是了若指掌。

一切消息都是通过李夔替自己传递的。

当然在章越心底,会在自己不在朝这段日子,对下面的官员进行一个打分。

用一个很经典的话说‘领导表面不说,但心底什么都知道’。章越也是过来人,下面官员对自己的理解和揣摩,自己当初也这样揣摩过上面。千万不要以为在领导看不到的地方办什么,领导会不知道。

章越看看自己不在朝,下面人能将事情办成什么样子。

黄履在三司顶了王珪,甚至天子,他一点也不意外。他与黄履,韩忠彦的交情,都是经过漫长的时间考验。

但吕惠卿在河东的猪突猛进确实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小主,

吕惠卿对事的判断,往往处于事情未明时。在众人还在迟疑不定时,反而是身在太原的吕惠卿,对朝局之事如此上心,表现得比自己更焦急。

这也令章越判断对了,要以静制动。只要你不着急,总有人会比你更着急。

反对对辽议和,又不是他章越一个人的事。

……

眼下这不是最要紧的,身在定力寺的章越,远离了尘世的喧嚣,抽身日常繁重的公务。

这也给了他一个思索未来之事,对日后进行布局的机会。

比如章越一直用力的‘宋A’。

宋A现在五支股票,还有盐钞交子茶引棉布等期货可炒,金融投机气氛颇浓。当然这也是朝廷如此一大项收入,还有一大项则是经章越改进后的盐钞和以及相当于后世银行官营质库。

这些都是在王安石熙宁之政时忽视的,特别是质库。王安石被认为是末业,他曾一度庆祝说,兼并之家在市易法的压缩下,现在只能落魄地去经营质铺了。

任何改革都要理论体系支撑。

王安石伟大之处在于,他提供了完整的理论体系。他开变法之先河,并打破了士大夫言必称三代之制,从法先王到法今日。

这是熙宁变法能够成功的地方,而变法的实际操盘还是吕惠卿来办,吕惠卿在理论水平上不如老王,但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上实操都堪称是屈指可数的天才。

可是王安石在质库,盐钞,交子这几样上都看走眼了,相反章越和吕惠卿都意识这可以给朝廷带来的巨大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