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太后道:“老身知道陛下勤劳,即位以来励精求治,生怕做得不够好,无论大事小事,事必躬亲。”
“便是年节也不休息,有时候太阳都落山了,午饭还没吃,我与太后只好屡屡派人去催陛下。”
“但是陛下啊,治理天下不是事必躬亲,而是任人唯贤,一个贤人不够要群贤相辅才是。官家切莫事事自做,只备应声之臣为左右。”
官家道:“朕不是不用章越,只是借他不在中书办几件得意事!”
章越在朝中影响力确实大,除了似蔡京、蔡卞、徐禧、吕升卿、沈括都出自章越的幕中,还有章楶,章直,章衡等亲族及黄履,文及甫,吕公着等姻族,以及许将,曾布,韩忠彦等盟友。
所以他才有底气,敢不听自己的话。
眼见官家最后说了心底话,曹太后道:“官家明白就好。”
到了殿中,这时候内侍给他递来了文书。
这文书是二人所送,一个是吕惠卿,一个是种谔。
原来官家就泾原路筑城之事询问二人,吕惠卿,种谔都不约而同地反对。
吕惠卿认为泾原路乃西夏腹心之地所在,在此城之必败。他再次主张在鄜延路厉兵秣马,一旦西夏有事,以此出兵攻夏。
而种谔则是主张攻取横山,他认为从横山出兵,尽管有旱海阻隔,但只要占据了银盐数州,就占据了有利优势。
到时候反过来西夏是要渡过旱海进攻宋朝,而不是宋朝渡过旱海进攻西夏。
官家找王珪,元绛二人商量。
王珪为官四十年于内外典制,对于兵事不甚擅长,但官家又不愿与枢密院商量,冯京他们的态度就是官家别问,问就是不行。所以官家只好与王珪,元绛言语。
王珪道:“陛下,张璪是贤臣,陛下以为不贤,是因为听信谗言的缘故。臣恐怕朝野间的贤才不得而进。”
“臣身为宰相,三度荐张璪为翰林学士,但陛下却三荐三不用之。臣荐人失察,是为失职,恳请罢之。”
官家讶然,没料到王珪先将自己一军。
为何王珪三荐张璪,而朕不用,朕还不一清二楚,张璪送给了王珪多少金银财宝,以为朕不知道吗?
官家这段时日用王珪,元绛为宰相,没有韩绛,章越二人肘制,事事政由己出,办事好不快意。
但没有料到王珪居然也搞这一套。
元绛依附王珪道:“陛下,张璪确实贤亮,臣亦以为可以用。”
官家闻言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对王珪道:“宰相当如是也,朕姑且试卿,卿德如此,朕当无此虑。”
王珪大喜。
王珪,元绛二人这么一搞,官家也没心情与他们商量。
官家看向陕西地图心想,没有章越和枢密院在旁参谋,朕一样可打得此战。
朕便不信了。
……
岁末了。
章越在府告疾月余。
朝中确实不少大事,张璪出任翰林学士之事,确实令章越感受到初春寒意。
张璪当初是他罢出京去的,王珪,元绛推举张璪为四入头,也是多一个自己潜在的敌手。
当然自己在中书时候肯定是能反对的,但谁叫自己离开了呢?
果然还是那句话,不为刀俎,便为鱼肉。
称病了没办法参与权力决策,这是必要承受的代价。
还有蔡京近来神色也有些不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如今章越在家里用炭火烤着小铜炉,然后再用切成薄片的样子,用筷子夹起放进铜炉里涮。
这羊肉是契丹来的,相比之下大宋的羊肉就是渣渣,只是契丹羊辗转数千里来至大宋剩下的不多,除了先供给皇室,其余都贵的惊人。
至于涮羊肉也不是章越的发明。
在《山家清供》中,就谈到涮羊肉。只是将羊肉切成薄片,用酒、酱、花椒浸泡入味,再入水烫熟,没有调料。
厅里四角都点着炭盆,厅内可谓温暖如春,但在这寒冬腊月里吃上一顿涮羊肉,别提多舒坦了。
没有公事的时候,章越过得确实挺舒服的。
章越用筷子夹了一大把羊肉,放在蒜葱中一蘸,放入口中大口咀嚼,这等大口吃肉的日子实是太舒坦了。
如今的处境也是章越有意为之,人不能一直太顺嘛,必须走走停停。
现在不必以往,过去章越官卑与官家间隔着太远的距离,所以君臣关系一直很好,现在成为宰执就没办法如以前那般了。
君相矛盾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普鲁士统一德国后,俾斯麦曾道,一次德法战争在不太远的时间内发生。
毛奇亦道,那个放火把欧洲付之一炬的人,那个将火柴丢入火药桶的人,真是罪该万死。
俾斯麦和毛奇骂的就是那些一味鼓吹民族主义,利用德国人民的爱国热情来发动战争的人。
但这些人永远站在政治正确的地方,无论输赢都不怕被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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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官家一意在‘恢复汉唐盛世,中兴我大宋’的执念中不可自拔,下面的官员只能被动地迎合,更多地拿作为进身之阶。
章越不论是不是反对伐夏,都必须在这个时候,泼一泼冷水,让官家醒一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