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南华老仙

南华子听出史子眇言外之意,当下也不以为忤,打个揖手,在史子眇对面蒲团上坐了,说道:自古以来,黄帝老庄总是一家,师兄此语拒人以千里之外,也太过生分了。

史子眇:鬼谷仙师所传用以治国,南华老仙之学则为避世,向来道不同不相为谋。

南华子:师兄总掌鬼谷正门,承受张良先师衣钵教诲,以兴扶汉室为己任,固然光明正大;却不知从来天道无常,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兴衰成败皆是民心所向。儒家亚圣孟子也云“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暴秦先失其民,后致江山倾覆,即为明证。

史子眇:若云汉室无道,则其谁有德?

南华子:师兄所谓汉室劫数已到,若论天道轮回,不还是因为皇帝无道所致么?此次贫道出山,不是预示天下大乱,正是为致天下太平而来。

史子眇:愿闻高论。

南华子:而今桓灵无道,天下土地兼并于豪强之门,庶民并无寸土,只得作佣于豪强门下,苦无生计,民怨载道。中平元年以来,中原之地疫气流行,贱民死者相望于途。师兄既为鬼谷派掌门,又做帝王之师,对于即将到来天下之乱,黎民倒悬之苦,难道无动于衷?

史子眇:你即知天下致乱之因,可有致天下太平之道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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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子:若是无有,贫道就不敢轻易出山,来见师兄矣。治国之道,全在此书之中。

说着话,便从袖中拿出三册帛书,手指微弹,轻轻往前一推。那三册帛书就像是被绳子牵住一般,向前缓缓推送,一直飘行至史子眇胸前,停在半空。

史子眇微微颔首,将手一招,那三本书册便落在膝上。轻启眼帘看时,只见书名乃是四个篆字,《太平要术》。略略翻看一遍,见通篇大抵以奉天法道,顺应阴阳五行为旨,广述治世之道,伦理之则,以及长寿成仙、治病养生、通神占验之术。至于谶纬神学,灾异祥瑞,善恶报应,巫觋杂语,治政修身,所涉极为庞杂。其间又多以小民口气俗语,反对士族大夫恃强凌弱,主张自食其力,周穷救急之论。

约略一盏热茶功夫,史子眇合上经书,抬起头来,一双精目直向南华子直射过去,问道:道兄,你这是治国方略,还是惑民之术?

南华子摇头道:道兄此论非也。夫万民乃为天下之本,救民即是治国。而今冀兖二州之地疫情已现,再过几年则必蔓延开来,民不聊生。此书乃治病救人仙术,若师兄献于朝廷颁行天下,便可救万民于水火,保社稷平安,天下太平。

史子眇:既是如此妙术,师兄何不自去二州行之?

南华子:此术若以朝廷自上行之,则万民感戴,功归汉室;若以民间自下行之,则不免使俗医邀天之功为己有,收揽民心,大乱将至。师兄既为帝王之师,进出宫禁自由,何不借此方便致皇帝于尧舜,力挽汉室于即倒?

史子眇:此乃邪术,亦致乱之源。师兄悲天悯人之心可敬,但恐好心反得恶报。

南华子:师兄此言何解?

史子眇:你自不知,先前桓帝因好黄老之学,亦曾有我道门弟子献经书入宫,但最终束之高阁不得其用,至今为众臣所诟。此书与前番所献并无不同,焉能再入宫帏?

南华子:果如师兄所说,我便使其行于民间。

史子眇:师兄慎重。若入民间而所托非人,则民变必成,不可复制。

南华子:如此说来,师兄果真不愿助我救世?

史子眇:不但贫道不能奉命,尚请师兄三思,勿使其现于世间,播乱天下。

南华子:师兄所说均是至论,贫道岂不知晓?但既皇帝不顾民之生死,我辈学道何为?即便是变乱天道人伦,那也是汉室劫数,顾不得了。

史子眇:师兄果要一意孤行?

南华子:贫道既然出山,就没有空回之理。某与师兄今日相约,也算是个赌赛:道兄在京都尽力扶持汉室江山稳固,弟至民间应劫济世,成败努钝,且看天意罢咧。

说罢站起身来,径直走向庙门,形如鬼魅。史子眇起身相送,借势双手轻扬。那三册帛书《太平要术》遂凌空而行,缓缓越过南华子双肩,停在其胸前,便即缓缓落下。

南华子伸手接住帛书,纳入怀中,道声:打扰师兄清修,得罪休怪。

大袖飘飘而去,出离庙门,眨眼已经不见踪影。院中数声鸦噪,然后万籁俱寂,只余月白风轻,似乎根本就不曾有人来过痕迹。

史子眇眼望长空,轻轻叹道:乱象已呈,无可奈何!

镜头转换,按下史子眇回庙,复说南华子下山。

南华子满怀热情而来,不料遭受史子眇冷遇,便由玄都观出来,一路怒气不息。心中暗道:此老道仗是鬼谷掌门,是为江湖诸派之首,又身为帝师,阻我广施医术道法,甚是可恶。我闻鬼谷门向有两个支派,一为纵横门,今为史子眇所掌;一为兵家门,却是左慈为长。既你纵横门不纳我策,则何不去说服兵家门,共谋天下大计?

想到此处,心情登时开朗,因知左慈正在河北常山郡黄公山上修道,由是拢拢眼神,辨别方向,迈开大步,运足脚力,直奔黄公山而来。

在路非止一日,这天午时行至巨鹿郡境内。南华子只觉肚内饥渴难忍,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大林,莽莽苍苍,不见村甸。复听到前方潺潺水响,不由精神一振,循声奔去。

向前行走半柱香功夫,逶迤穿过树林,前面是一条绝大山谷,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大溪沿着山谷蛇行蜿蜒而下,阔达百丈,河床上百花怒放,恍若世外仙境。适才所闻水响,便是发自此溪。

南华子奔到溪边,以手掬水饮之,只觉其甘如饴,透彻肺腑,一路疲惫全消。

南华子喝了几口溪水,坐在岸边休憩片刻,精力渐渐复原,起身看看方向,就要顺溪向北,预备出了大林,到前边镇甸上吃过斋饭,再做道理。

正在此时,却听得溪水上游忽有歌声传来,嗓音响亮。南华侧耳细细听去,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却是有人在唱道情:

父母生我天地中,多因欲望烦恼生;自从留侯成仙去,世间不见百岁翁。

效法自然顺天地,大道藏于南华经;近可治政以修身,达则天下致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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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未落,早见林中走出一个道人,摇摇摆摆,沿着溪岸走来。走近看时,见那道人身穿绛紫色道袍,手持拂尘,头戴竹冠,面如冠玉,长须飘洒,也有七分仙风道骨。

南华子吃惊道:奇哉怪也。这道士所唱词句,却为何句句暗应着我的《太平要术》?

急伸手向怀中摸时,心头更是—凛,那三册经书却已不翼而飞,未知何时丢失。

这时那紫袍道人已经来到近前,向南华子打个揖首,问讯道:师父只顾在那里掏摸,拿不出来,可是丢失了东西不成?

南华子略定了定神,袖中算了一课,已明就里,头顶心已是无名火起,烈焰飞腾。将双眼向天上一翻,怒喝道:何处来的妖孽,竟敢戏弄贫道?拿来!

说着左手向前伸出,掌心向上,直伸到那紫袍道人胸前,

紫袍道人见南华子动了真怒,讪讪一笑,回手往空中抓了一把,再向前一摊,掌心已托着三册帛书,正与南华子的《太平要术》一般无二。

南华子怒气稍息,正要伸手取回,紫袍道人却往回一撤手:师父且慢。你可看得清楚,这真是你的东西?

南华子冷笑道:这分明是我的经书,被你弄个障眼法儿偷了去。就你这点儿微末法术,还在贫道面前卖乖?好好还给贫道也罢,直待贫道火发,大家面上须不好看相。

紫袍道人听南华子如此说话,笑容忽变愠色:师父既诬赖贫道取了你的物什,那就请师父明言丢失何物,也落得捉贼见赃。若说得不差分毫,贫道自当甘愿认罪,再无二话。

南华子掐定双指,念动咒语,使个法术,将紫袍道人手中经书定住,使他无法变幻,这才说道:自从本门庄子祖师以降,相传二十四代,天下只有贫道得其真传,以终生修为,悟得太平真法,着此《太平要术》真经,共分“天、地、人”三册。贫道一时不察,被你卖弄精神摄了去,难道真赃俱在,还能抵赖?你手中若不是贫道亲手所着《太平要术》,贫道甘愿回山,永不入世,将这救世之功德,让与道兄便是。

紫袍道人见他如此说,轻轻叹道:师父如此执念,也是天下苍生劫数,无可逃脱。弟子再问一句,师父果真确定弟子手中,就是你亲笔手书《太平要术》,再无一字之差?

南华子说道:如有一字之差,这尘世苍生就归道兄拨弄,贫道即刻归山,汉室江山兴亡旺衰,再与贫道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