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魂之地冬日的飘雪,细碎得如同记忆中那些无足轻重的生活碎片,一旦触及肌肤,就会迅速融解成一片片泪痕般的水渍。
阿莱克修斯是在帝国历九九七年一月四日的清晨醒过来的。
身体还能感受到马车的颠簸,但触目所及,已经是裂魂之地荒原那片无比熟悉的灰色天穹。
空中仍然在下雪。冰凉的雪晶不紧不慢地从那灰色的天空中飘摇而下,然后粘在阿莱克修斯的额头、脸颊,随即化为一点转瞬即逝的凉意。
“我们到哪了?”阿莱克修斯用手背擦了擦脸颊,颓然叫道。
“到裂魂之地了!我昨天半夜时候过的狮心河。”驾着马车的车夫隔着一层车厢壁板高声答道,声音由于木质车板的阻隔而闷闷的,“不出三个小时,咱们就能到凤凰台!”
阿莱克修斯挣扎着坐起身,任满头雪花簌簌而落。
这辆马车大抵是霜枫岭用来运输廉价物资的货车,并不是为运送乘客而设计,因此并车厢头顶并没有车篷。然而,从鲜血战线到裂魂之地的这漫漫长路上,阿莱克修斯反倒感觉,能够每天躺在敞篷车厢里,注视着头顶的星月夜空酣然入睡,于他而言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这让他有种真实活着的感受——特别是在经历了荆棘城那炼狱般的生活以后。
阿莱克修斯身边,堆放着不少贴有霜枫岭封条的箱子,大多都是“瓦格纳”特别部队在鲜血战线获得的战利品,需要运回霜枫岭存放。
从天鹅堡出发前,阿伦·考辛斯曾经满怀歉意地对阿莱克修斯表示,由于运力紧张,不得不让他搭乘货车回家。阿莱克修斯对于霜枫岭骑士长的安排并无丝毫不满,只是没来由地觉得,“家”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是个过于遥远的词汇。
或许是长时间的磨难已经严重损伤了他的记忆,阿莱克修斯甚至感觉,自己对魔域故乡的情感已经愈发淡漠,反而是往来于帝国和魔域之间行商的那些经历更为刻骨铭心。
他还记得怎样和伟大的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数次相遇,从此改变了自己本来波澜不惊的命运;他还记得怎样和奥术尖塔防线的帝国守军交涉,通过抬出霜枫岭公爵的名号赢得了一个极低的通关税率;当然,他也记得,正当“业火”商会以霜枫岭官方代理商的身份运营得顺风顺水时,自己是怎样收到了有关尤利娅·米奈托斯卡的消息……
尤利娅·米奈托斯卡。时至今日,阿莱克修斯在咀嚼这个名字时,仍然能感到一种空洞的愤慨和苍冷的悲哀。
他已经不记得,当初在“皇家伯纳乌”俱乐部和尤利娅·米奈托斯卡面对面相对时,自己是怎么突然失去了意识;
他只知道,等自己重新醒来,已经是三四天以后,而他醒来的地方,已经不是那座噩梦一般的荆棘城,而是霜枫岭“瓦格纳”特别部队驻扎的天鹅堡医务室里,一张普通的病床上。
前来探望的阿伦·考辛斯骑士长,告诉病床上的阿莱克修斯,是霜枫岭的“基里安·安德罗波夫教授”救了他一命:这位他在展销会上偶遇的伟大学者,冒着巨大的风险将遭到暗算、陷入昏迷的阿莱克修斯运出了荆棘城,到了天鹅堡的安全地带。
当阿莱克修斯急切地想要向安德罗波夫教授道谢时,考辛斯骑士长则无奈地表示,这位赫尔墨斯学者在将阿莱克修斯托付给霜枫岭驻军后,就毫不停滞地离开了鲜血战线,以继续他云游四海的求知之旅。
阿莱克修斯满是内疚地意识到,自己实在是亏欠这位好心肠的学者先生太多了。
接着,当考辛斯骑士长继续询问阿莱克修斯有何打算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他一刻也不想继续留在鲜血战线这片伤心地,现在的阿莱克修斯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裂魂之地、赶回霜枫岭——那里是他的“家”,是他的“业火”商会总部的所在地。
阿莱克修斯有太多记忆要抛在脑后,也有太多东西要重新夺回手中。
于是,阿莱克修斯便搭乘着霜枫岭的货车,踏上了这段南下还乡的漫漫旅程。、
从鲜血战线到裂魂之地的路程何其漫长,他们十二月从天鹅堡出发,几乎是日夜兼程,这才在次年的一月初,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裂魂之地。
就快到凤凰台了啊……刚刚醒来的阿莱克修斯思考着车夫的话,轻轻哈出一口白气。他从车窗探出头,张望着前方的景象——
果不其然,霜枫岭那标志性的霜枫林地出现在视野的尽头:据说这片荒原领地的初创时代,伊戈尔家族的流民正是通过砍伐霜枫林地的树木,取得了宝贵的建材;
不过事到如今,凤凰台早已盖起了雄伟的城堡,霜枫林地再也无需向人类奉献自己的木料,摇身一变,赫然成为了66号公路旁边的“霜枫岭自然公园”,每天吸引着大量的外地游客和南境联合学院的自然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