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他听见父亲叫他。他起身问怎么了,父亲两只深陷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她,枯柴似的手指着被子下面向她示意。他蓦然发现父亲已经瘦得一把抓,面孔像骷髅。
他掀开被子,一股恶臭扑进鼻子。父亲继续用手指着裤子。他想,父亲可能排泄了,要他换纸尿裤。
他极其笨拙地把父亲的身体翻了几翻,才把裤子剥到了大腿处。让他感到异样的不是父亲的身体,而是他的手指。一种异于父亲皮肉的触觉使他意外,那是柔软的、细腻的、略带润滑的触感。
他好奇地从父亲的屁股下抽出手,瞬间,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个白花花的蛆虫正在他的手指上拱动,隆起、伏下,隆起、伏下。他嚯的一声猛甩了一下手,好像爬在他手指上的不是蛆虫,而是毒蝎。
蛆虫对农村人而言可谓司空见惯,它没有任何攻击性。但此刻的蛆虫却俨然魔鬼,让他胆颤心惊。他往后缩着身子,屏着呼吸,用手掀翻父亲的屁股,他想证实自己的猜想。
一堆蛆虫,白花花的蛆虫,像洪水从决堤口奔涌出来,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像奔赴超级宴会。啊呀!他大叫一声——小义!小义!你咋了?父亲的声音虽然衰弱,还是叫醒了他。
这个奇怪的梦让刘中义心里添堵,看着父亲大不如前的瘦脸,他一阵心痛。但此刻,他最该做的,是陪父亲聊天,父亲正定定地看着他呢。
刘中义穿好上衣,靠在床头。这个动作,让他想到,该给父亲买个医用摇床,因为父亲迟早会坐不住,现在已有些吃力了。卧着吃饭咋行?必须把床头摇起来,靠着。
他陪父亲拉着呱,同时上了淘宝网,选定了一款摇床,又买了一大箱纸尿裤,成箱的买,有优惠。
他问父亲用换纸尿裤不?父亲说没拉。他又问父亲饿不?父亲摇摇头。或许父亲怕吃了会增加排泄的次数,他想。
父亲历来怕麻烦人。他以前虽一直过着穷日子,屋里的工具却很丰富,他不爱跟人家借东西。茅匠、瓦匠、篾匠、木匠、厨师的工具,他都有,当然,这些才艺,父亲也全会。刘中义很佩服父亲的多才多艺,父亲的那股聪明劲儿,要是放在新社会,在哪行都是佼佼者。
唠着唠着,父亲忽然问,干吗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在杭州买房子?杭州比家里好吗?根在老家呀。
刘中义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说,生意做在那边,没房子住咋行?租人家房子住很贵,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