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是个怎样的人?
冷漠,孤僻,效率至上,任务机器,拜金主义。
从家族到学院,人们对她的评价始终如一。
她争做第一,她万事求全,她挑战人们口中的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超越旁人的预估。
一个完满的、优秀的,天才。
可,在那单薄无力的刻板印象下,是什么,在规束着名为官渡的少女。
官渡,应该是个怎样的人?
少女思考着,走上他人期望她走的道路。
这就是名为「官渡」的少女,对于「自我」的选择。
……
关于这个问题,我是有答案的。
阳光在树叶上洒下斑斑点点,公园的水池吞吐着珠雾。
官渡扯着裙摆,在明媚的好天气下跳着“圆舞”,独属孩童的欢呼跟着喷泉起落。
直到转到头晕力竭,官渡喘息着笑着回望着身后的我。
“鸮,快来看,那片叶子上有好多好多光斑!”
官渡兴奋的,好像找到了世上最丰厚的宝藏,然后用更兴奋的心情将它们分享。
我无可奈何地陪笑着,我总是站在她的身旁,站到她的身后。
她的白裙上泛着几块黄斑,好似散落向人间的黄杏叶,用来衬出那女孩的纯洁。
童年的记忆定格在那抹树叶上的阳光中,像是泛黄的照片被岁月塞进了书堆的最底下。
若你想去翻阅,就会牵扯出一连串的,失真的,发霉的记忆。
天上下着很大的雨。
像是那装满眼泪的罐子,被伸来的小锤敲碎,流淌的水流浸湿了那只早已破烂不堪的布娃娃,会有人来把这个可笑的玩具收走。
沉重的伞下男人穿着灰色的衣服,那是一身干净过了头的西装,好让他能融入上流社会的品次。
我恨他。
恨不得啜饮他的血。
可我已经无力呜咽,像一只垂死的幼兽。
那个绝情的家主抬起了枪,就要要了我这狼崽的命。
我不记得官渡是怎么冲出来,怎么抱我入怀,怎么用她那七岁的小小身体护住了我。
“她是叛徒。”男人强调着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为这场雨又添上了几分冰冷,那条笔直的手臂并未垂下。
大雨冲刷着我的血迹,我能听见她的啜泣,还有那拼命吸回的鼻涕。
“我不管,她是我的。”
那声坚定,那声决绝。
迎向死的威严,她宣示着主权。
从那以后我们没再做过玩伴,我成为了效忠于她的影子。我的命是她给的。
“证明你的价值。”
伞下的男人转身离去,那一抹灰,成了我记忆中挥之不去的裂痕。
·
现在,
鸮和官渡在交界线处坐下,背靠着背贴合。
看不见彼此。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与心跳。
鸮的呼吸很轻,十多年的训练让她养成了良好的职业素养,好让自己的死亡不必太沉重。
鸮有很多话想对官渡说,一些叮嘱、一些劝告。
但鸮觉得官渡心里都清楚,还是不徒增不舍罢。
家主大人说的大多是对的,他只是……不怎么在意我们而已。
小心那些追名逐利、唯利是图的商人,但不要丧失真正值得信任的伙伴。
这些这些,你要晓得,好么,我的小官渡。
鸮咬紧牙关,和静谧的死神做着角逐。
她不清楚多活一秒的意义,或许是多听一声身后人悸动的心跳。
有股热流从官渡的眼眶溢出,滑过那张无表情的面孔。
炎牙收回余光,心想原来她也会哭啊。
那尊冰山美人伫立无声,内在的裂隙也无声地滋长。
只待那声崩落,入海。
严寒又埋葬一切声息。
“鸮,过来。”近乎任性的发言,难以想象竟出自官渡之口。
“我不,我会害死您的。”侵入体内的异物还在蚕食鸮的血肉,选择依旧是心照不宣的两个:死去,或者让残肢的诡计过得逞。
“过来,我命令你!”官渡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用上那一贯的、不容置疑的语气,
她从未这么和鸮说过话,但鸮还是违背了她的命令。
“我不,官渡小姐,我不要。”忠诚的近侍再一次违抗了命令,脸上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笑。
正如过去的那段记忆,年幼的官渡恳求她再在公园留一会,她只说:快点回去吧,不然家主大人要发怒了。
似乎有什么改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拿着龙髓,离开这里回到元初,家主大人会为您安排新的护卫。”
鸮交待完最后一句话,平淡地拿起匕首,刺向自己。
没有疼痛,或许是麻木了。
空间裂缝打开,将鸮吞没,带着她去找个好的葬身地。
兴许是死亡已经降低了鸮的控制力,或许是担心误伤紧贴着的官渡,一片衣角被斩下,未能和鸮一起传送回城内深处。
衣物的残片就这么落在空荡荡的地上。
·
“该地应被划分为Ⅱ级危险区域,相关信息将附录到本篇记录之后。
小主,
“……
“该城区曾遭受了一次严重污染,具体表现为……
“初步判断该污染与该城区民众的最终死亡并无直接关联。
“在城市中央,我们发现了一座通体黑色的建筑,在准备深入调查时,我们遭遇了一名古老的血肉魔法使用者,以下是对该目标的详细描述:
“一、目标拥着着强大的分裂再生能力,任何部位的缺失都不足以对其构成致命伤害。
“因此,目标大概率不存在生理体征上的要害,想要杀死目标至少需要在同一时间内销毁其全部肉体(该方案并未证实有效,无法判断目标是否拥有规避方法),或者使用针对性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封印术,即死伤害,根源魔法。灵魂攻击,概念级别抹除。
“注意,不要试图在血肉魔法领域与其对抗,这不是明智之举。
“二、因不原因,目标无法主动离开限定区域,因此并不推荐大费人力对该目标进行处理。
“将限定区域进行封锁隔离最为稳妥。
“三、目标的能力出现过意志转移特征,与其进行灵魂层面接触时请务必谨慎。
“四、目标有极高的肉体强度,体现在其可怕的速度和力量上。
“五、目标的能力携带一定「死亡」特性,推测目标对同类能力拥有一定抗性。
“……”
连路知将一切记录完毕,将档案副本发送给总部的梅洛卡。
依旧没能获回复,但单向的信息传递会保证它使命必达。
连路知揉了揉为架起眼镜而劳累的鼻梁,重新整理好笔记后合上。
三人都不言语,怕话语中的敏感引发争执。
官渡先有了动作,准备离开这里。
收拾好行囊,各回各家,任务已经结束了,无论对谁而言。
“你要就这么回去么?”炎牙叫住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官渡。
她又重新拾起那三分讥笑七分冷漠和炎牙对视,仿佛刚才的眼泪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甚至让人不禁怀疑,这个人真得值得有人为她付出生命吗?
“是的,你想怎样?”官渡做足了反唇相讥的准备,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里,于是又用自己最习惯的口吻武装自己。
唯有此刻她感谢自己的商人父亲,因为自己骨子里和他一样流着绝情的血。
“‘返程车票’只有两张,如果你能拿出足够的价码,我不介意捎你一程。”
她甚至拿出了本该属于鸮的回归名额,做起同她那父亲一样的生意。
真令人作呕。
官渡克制着自己不再有任何波澜。
炎牙沉默了良久,却完全无意考虑官渡的提议。
“抱歉,不必了。”炎牙彻底放弃了从官渡眼中读出悲伤的想法。
他用少有的认真,将肺腑的真心话吐出,“我果然很讨厌你。”
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官渡止不住摇头,似乎有些怒火,似乎听到了最荒唐、最无理取闹的话。
你只是一厢情愿地凑了过来,还自以为我们情谊深厚吗?
谁在乎你的喜恶。
你根本不了解我。
连路知左右为难,想缓和那行将崩塌的气氛又无从开口,刚才的提议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丝心动。
炎牙怎么能这么冲动,连路知心想。
炎牙叹了口气,随后郑正其事地宣布:“我决定了,我要回去找鸮。”
开什么玩笑。
一拍脑门,敲定了生死大事——我突然心情不好,咱去跟对面玩命吧。
冲动,不理智,被情绪支配。
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你的行为毫无意义,”官渡批驳着炎牙,却更像在说服自己,“她已经死了。”
炎牙毫不在意地咧开嘴笑,“那有什么关系,我要找她和我救不了她,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就算只能带回尸体我也要去。
这么大点地总能找到,我已经决定了,我要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翻过去,去把鸮从城里带出来,顺路的话再把那个肢体混蛋干个稀巴烂!”
“决定好的事,说什么我都会做到,与别人无关。”炎牙大胆地宣告,语气中有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坚定。
归根结底,官渡根本没有立场阻止炎牙的行动。
炎牙转过身,挥手告别。
连路知的嘴角动了动,最终没选择跟随。
挥舞的手臂握紧成拳,炎牙振臂大喊:“祝我顺风!”
在他手中,他抓住的,
是光的形状。
官渡依旧没有回头,背对着一切。
理由?
这简短的两个字,却夹杂了过多的情绪,似乎这个问题,能够难倒所有想要跨越的人。
偏偏有些人,只要决定好了就会坚定不移地去做,不需要任何理由。
明明就连鸮自己,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为什么还要自作多情地去救她?!
理由?
官渡没有理由,更没有回头的路。
“喂。”连路知说。
“别烦我。”
连路知沉声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开口:“他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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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渡似有所觉地回头,发现早已寻不见炎牙的踪迹。
自己究竟是踌躇了多久。
“啧。”
连路知还想说什么,官渡却无心再听了。
·
死亡会是种什么感觉。
绚烂的烟火,厚重的冰山,倾盆大雨,或是一声没来得及发出的哽咽。
我们轻如鸿毛……
“啧,想不到下一句了。”
鸮的结局索然无味,她有些后悔找了个太安静的地方。
轻如鸿毛,似乎再没有能承接的诗句了。
一声脚步打破宁静,长刀已经下意识地落入鸮的手中。
“啊,你还没死啊?”炎牙嘴上说不尽的失望。
“你不该来的。”鸮的身体一下子松解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