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直这一路走得极其顺畅,甚至他到安阳侯府之前,安阳侯已经恭候在门口,许久不开的大门也敞开得像酷夏的衣衫一般,一眼就能看透家中的花花草草。
“舅舅,哪有您出门迎接我这个晚辈道理。”
事实上,红袍下的青直格外的谦逊好礼,完全没有故事中那种想象的杀人喝血、生人勿近的魔头形象。
他喜欢穿红袍,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皮肤白皙,配上这种大红色,显得更加亮眼,完全没有考虑到会带来那么大的恐怖效果,并且成为坊间故事中,每餐必喝三碗人血的大魔头。
看着自己的亲舅舅也如此恭敬的撅在自己面前,青直苦笑的摇了摇头,伸手扶起了安阳侯公叔范。
公叔范感受到那温暖的双手衬在自己双臂下的温柔力道,心中既是欣喜又是惶恐。喜是喜在,那个骑在自己头上看风景的小屁孩,终于独当一面了,恐是恐在,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小屁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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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叔范的眼睛始终飘忽在青直长袍的领口处,不敢向上看他的脸和眼睛,更不敢对视。
青直的手顺着公孙范的手臂,抚在公孙范充满谦卑的脊背上,
“舅舅,这次来,没有公事。还和以前一样。”
能一样吗?公叔范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心扑通扑通的问着自己,以前有人信了这个大外甥的话,现在他们都成了护城河里王八和鱼的饲料了。
“殿下,您是君,我是臣,君臣之礼,不可失,还请殿下莫怪臣迂腐。”公叔范一边往前领路,一边用长袖扫着青直面前的路,尽管那条路已经非常的干净。
他的谦卑,像一个迎客的奴仆。
青直又摇了摇头,知道人心中的偏见就像是这天边的蒙山一般,看不到头,也看不到边。只能凭着各自的印象,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架势,进了安阳侯府。
转过影壁,才看看安阳侯府的老老少少跪了半个院子,饶是习惯了各级官吏谦恭模样的青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舅舅,这是演得哪一出戏?”
“殿下,陛下既然派您前来,老臣的结局自然是不再奢求,但能否看在……”公叔范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脚面,头埋得更低了。
“嗐,”青直叹了一口气,有那个胆子小的,被这一声叹息吓晕了过去,“哪有的事情,是父王说来看看舅舅这边做先锋还有什么缺的没有。”
“老臣罪……嗯?陛下不杀我了?不抄家灭族了?”公叔范的头刚磕在地砖上,听到话锋不对,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青直,当然也只敢看着青直长着山羊胡的下颌。
“额……”青直也为自己尴尬,其实也不怪舅舅误会,这么多年来,自己很少在外面露面,几乎是露一次面,就灭掉一个大家族,都成了蒙山城的人形九族灭绝器了。“这不是影殿下带军在外征战,往日里他抚恤大臣的差事就由我暂代了。”
“哎呀,”公叔范想往前站,腿一酸麻,一个屁墩坐到了地上,满院的人想笑又不敢出声,嘴角都挒到耳朵根了,脸都憋通红,头塞进裤裆里,暗自高兴着。
“大外甥,你怎么不早说, 来来来,里边请。”公叔范从地上又一跃而起,手想要往青直的肩膀上拍,但拍出一半又自觉的收了回来。
“哎,这也怪不得你们,是我这些年的凶名太盛了,都让弟弟妹妹们起来吧,都实在亲戚,我也没打算给红包。”青直自以为幽默风趣的看着跪了半院子的表弟表妹们,不得不说舅舅正事是真没少干。
可这风趣,在空气中凝结成了冰刀,刺在每个人的心里,这些人相互偷偷的观瞧,是哪个人跪得不够恭敬,触怒了这位蒙山城活阎王,反倒连累了谨小慎微的自己?
没听说吗?没打算给红包,这简直就是和几年前他送平阳侯一家上路时的语气。
看着满地的头颅又砸在地砖上,青直索性也不解释了,一甩袍袖就进了屋 ,留下了半院子的磕头声,和偷偷的抽泣声。
公叔范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是让这些亲眷都各回各屋呐,还是选两三个漂亮嘴甜的进去伺候着,就愣生生跨在屋门口,呆了片刻。
“安阳侯,进来回话。”青直也是无奈,只好又把放下的架子端了起来,一脸严肃的样子,盯着门口的方向,如屠刀一般的眼,仿佛只要回不对一句话就会落下。
嗯,舒服了,这才对嘛。安阳侯一听到那六亲不认的声音又响起,顿时心里温暖了许多,看来真的是陛下有旨意,不是陛下有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