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不同桃李混芳尘

千秋盛世录 蓝溪水 3258 字 15天前

“皇上,前线的人回来了。”冬茉上前换茶禀告道。

如意听出异样,不觉心惊,他让冬茉带下念理,便立刻宣了进来。

一番礼节后,来报的监军道:“燕王被梁王俘虏,倒戈了。”

——

即便日夜兼程跑了几天,即便午夜才到达了天京城,梁世子李昭还是第一时刻到了九重城未央宫乾华殿的东暖阁——一路上他都是骑马的——空旷无比的九重城只有头顶的白鹭和脚下踏踏的马蹄声。

这里是梁王李显?如今的起居室,也曾经是兴帝的书房。

李昭有点意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他沉吟一声,进殿跪接父王更衣。这一幕如同是小时候,刚学会走路的他跪在殿中,等祖父兴帝起床,背后是钻门的风声——李昭在开蒙读书前的日子都是跟着兴帝的。

“我缘以为你要过几日才到,怎么那么急?怎么又突然从梁城过来?我让你好好守着梁城,接济庄王。”梁王在睡梦中被叫醒,心中不悦,闷闷道。

李昭丝毫不困,行了大礼而后道,“长久以来儿子一直能听见些风言风语,本是不信的,但如今愈演愈烈,庄王又言辞无礼,行踪不真,所以来问一个结果。”

李昭说完抬起头,梁王已经听了大概,亦知道他所谓何事,又气儿子弃城而来,但转念一想自己儿子向来知事明理,敢这样必是有了十分之九的疑惑,那自己不便瞒下去了,便接下了李昭的目光,声音低沉,道,“一路上风风雨雨,那你有结果么?”

李昭惊愕父亲的爽快,默然片刻后方道,“儿臣听说,林修能被抓了。”

“是他埋伏了我们。”梁王嗤笑道,“毛没长齐,不知天高地厚。”

林修能本欲切断天京到梁国的路,又要接庄王的应,却不想埋伏错了山头,又因雪踪被疑,终被放哨的梁军发现,不费吹灰地拿下,带来的燕军也是死伤大半。

李昭心中一沉,答案此刻已经昭然若揭了。

是啊,早该想到啊,不然梁国为甚么会有本该送往燕国的米粮和厚实的冬衣?

“父王,桓祖曾下旨过,梁王镇天京,暂持大局…如今北方已定,皇上已经收复秦国意欲南下……父王,我们回梁国吧。”李昭潸然跪泣道。

梁王听闻心中一动,却默默不语,半晌,方道,“你既然知道我抓了林修能了,父王也便不再瞒你了。昭儿,你是我独子,又从小是兴帝教养长大的,我一直认为兴帝给予了你厚望,特别是当年太子战死百越后…却不想,兴帝还是选了李承景那个草包。但是,皇爷爷不给你的,父王给你。”

“父王,这是谋反。”李昭道,“大周宗法,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那李如意是怎么站上去的?”梁王冷笑道,“今天若是桓祖拥兵在天京城外,我便立刻出城跪拜接驾!可惜,只是李如意,他母亲干过甚么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当年你我被召进京是因为谁驾崩了?!延兴?!延谁的兴?!父皇被那妖妃害死,他好意思叫延兴?!真不怕大周的列祖列宗向他索命?!”

“母后怀我时梦到凤凰栖落梧桐,都说‘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所以父王和皇爷爷才会给予我厚望…皇爷爷更是把我养在宫中,亲自教养,此等恩殊,儿臣不敢忘!”李昭拜泣道,“正是因为皇爷爷的教养,儿臣自幼立志忠君爱国,从来没有甚么非分之想!儿臣是跪在忠魂殿里头长大的!”

忠魂殿是梁王宫西北角的一座宫殿,历史比梁王宫的年岁还要长,里头供着的都是当年反抗西夏的先人。小时候每当李昭淘气,梁王后都会让李昭在忠魂殿里头跪一夜。

“你母亲,也对你寄予厚望。”梁王道,“你母亲临死前,我答应过她,绝不埋没你的凌云。”

“皇爷爷曾夸过我,‘少年凌云万丈才’。但是,”李昭抬头道,“父王,‘凌云万丈才’就是做皇帝吗?”

“难道不是吗?”梁王讥笑道,“做了皇帝才能统御九州,为人所不能为之事。”

“做一个忠良的贤臣照例可以效力九州,”李昭道,“此刻天下已经大定,若继续惹出纷争,只怕祸及李氏大周!”

“少拿祖宗来压我,”梁王愤懑道,“这个皇帝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疯了,父王疯了。

一切都错了。

李昭只觉脚下一软,天倾地陷,又见自己劝说不过,父亲又拂袖而去,只得沉闷起身,一个人走在空旷的九重城里。

小主,

他的童年是在九重城度过的,对于九重城,他并不陌生。他清楚地知道哪条路可以通向东宫;哪间屋子的檐廊下挂满了宫铃;景山哪处流着可以酿酒的清冽;明湖哪畔的荷花底下生长着最肥嫩的莲藕。

李昭昏昏沉沉的,一路向前方走去,走累了方觉自己竟然到了寿皇殿。殿外被百越人砍杀的痕迹还没来得及清理,殿内虽点着烛火,却是暗沉沉的,李昭推开门抬脚便进去了,殿外的梁军见是李昭不敢阻止,悄悄派了人去禀了梁王。

满殿的先祖绣像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殿中央的神台因为过于笨重而被百越丢弃,一同被看不上的还有神台上的牌位。神台上供了香果和金银稞子,一旁挂了一张画像——是兴帝的画像。

显然这是梁王下令挂的。

“皇爷爷,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李昭跪在爷爷的画像前,仿佛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自己跪在忠魂殿里。

“世子。”

“谁在那里?”李昭回头应道,声音似有若无,又有几分熟悉。

“是我。”

韩世忠的脸出现在阴影里,李昭辨认道,“韩先生?”

“世子肯叫我一声韩先生,说明世子还认我。”韩世忠道,他曾做过一段时间李昭的老师,后来在一次兴帝的见面后被罢黜了,从此隐居梁王幕后,只做幕僚。

“弟子与先生虽道不同,”李昭不藏轻鄙,道,“但该有的尊重还是有的。”

“这么晚了,世子来寿皇殿做甚么?”

李昭心中忽而一明,道,“我父王刚召见过你吧?让你来说服我?”

“王爷说,若是世子不忍心,他来做这个乱臣贼子,您只需等着登基就行。”

李昭冷笑,道,“我来看看皇爷爷,来看看满殿的先祖,来告诉他们九州发生了甚么事。梁王宫的忠魂殿,先生也拜过吧?”

忠魂殿里头的人都是李昭从小崇慕的。

“每次我跪完忠魂殿后父王都会告诉我说‘忠’是第一要字,可他自己最后确实不忠的,真是可笑!贼臣司马昭诛篡曹魏,终不敢以忠治天下,晋祚绵长却内乱不止!”李昭仰天大笑道,笑声在殿中久久回荡。

“唐太宗玄武之变,杀太子制皇帝,开贞观盛世;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终创立大宋天下。”韩世忠毫不相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