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妙的是,那份提醒王郎君的书信笔迹不是王家人的,也不是黎家人的。
那么,这个神秘的第三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黄县令怀疑过那位深居在东宅不出的黎家二房孙媳妇,但,她的笔迹是娟秀清雅的小楷,与那书信如行云流水、桀骜不驯的行书,截然不同。
按照黎郎君的草包程度,他不可能伪造出逼真到,将齐布商骗得团团转的书契和文书,所以,他不得不怀疑,黎郎君背后,还有高人指点。
他看过所有从黎家和齐家,搜查出来的造假书契、造假文书等等,做得很逼真,逻辑完美,账目清晰,除了没有官府备案,其他几乎和真的没有两样了。
这造假最大的破绽,就在于官府印章,做得太粗糙,太假了,骗骗普通人可以,骗每日接触真印章的人,就不行了。
这是不是很眼熟,他当初审理李酒商和粮马商互相勾结的【窃税案】,那做假账糊弄官府和他们五人的,那个作弊高手,处理假账假契税的逻辑和过程,和黎家造假的这些,可以说,非常相似了。
要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可不信。
黄定洲心知,想要抓住这群专业帮忙造假的嫌犯,就要先降低他们的戒备心理。
他敢肯定这群人现在还在云县境内,最近这两日,由于黎府死亡案件,各城门严查,他们碍于此,必定会躲起来。
所以,想要降低他们的戒备心理,就要,先将这个案件结案,让他们相信自己没有暴露,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
这与猫咪受惊吓应激反应的原理相同,猫受惊吓躲藏起来到时候,它们会处于最高度紧张警惕与戒备的状态,要想抓住猫,就得先给它们提供足够的安全环境和适应时间,减少干扰,避免触发它们紧绷的神经。
仵作验尸处临时停尸房。
王郎君进门的时候,黎家的管家,骤然瞪大了眼睛,他死死盯着王郎君的脸不放。
王郎君感觉有道炙烫视线向他投射过来,纵使如此,他依旧目不斜视,笔直地朝棺材走去,仔细地看了棺材中的尸体,还伸手确认黎郎君尸体的脸部,然后才向右上首的黄县令和谢主簿说道,“启禀黄县令、谢主簿,此人正是黎郎君,黎家大房嫡长孙。”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在说,对这就是猪肉,没有半分情感,既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见到旧主死亡的悲伤,他平淡如常,如饮水。
黄县令让他继续辨认其他二人的尸体,王郎君不卑不亢地应了,转身去看左边的棺材,发现里面躺的是黎郎君妻子的尸体,他这次没有上手去确认对方的脸,只是瞥了一眼,便确认了她的身份。
他的态度依旧波澜不惊。
最后确认黎小娘子的时候,也是如此,非常冷静。
但,躺在担架上的黎家管家反应就不平静了,自从他听到王郎君开口说话的声音,他不仅瞪大了双眼,还挣扎着要起身。
当王郎君被带出去时,管家撑着伤势严重的身体,一点点从担架上爬起来,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他手脚并用,站不起来,就用爬的,向棺材的方向爬去。
看守他的衙役原本想压住他,但,被黄县令阻止了。
黄县令倒是想看看,这个管家,还能说出什么惊人语录。
管家爬到棺材前,抓着棺材边沿,探头去看棺材里的尸体,上手去揉弄黎郎君尸体的面部,确定那是本尊之后,没绷住,哽咽出声,哭声别在胸腔里,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半跪在棺材前,表情有如晴天霹雳,仿佛世界崩塌,周身笼罩着沉重的悲伤,像是他的世界失去了全部的光,从此陷入黑暗中,那一刻,他瞬间老了几十岁,比百岁老人看起来还要年迈干瘪。
“郎君!”
他下意识喊了一句,声音沧桑而沉重,落到他自己耳朵里却仿佛从远方飘来,如此虚无缥缈。
那手心传来的冰冷触感,真的是死尸,而死人不会回应他,他接受了对方已经死亡的真相,但是,这真相的冲击力太大,令他久久无法回神。
黄县令能忍住不打断这一幕,谢主簿可憋不住。
谢主簿走上前,冷笑,“管家,你上午来认尸,连多看一眼尸体都不肯,怎么现在又变了,连尸体都舍不得放下了,要不要本官让人将他送入大牢,和你日夜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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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听不进去谢主簿说的话,他茫然地抬头,看到谢主簿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他这一刻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症,“郎君,死了?真的死了!怎么会死了?”
谢主簿向一旁的衙役下令,“把他拉下去,继续叫下一个人来认尸。”
衙役闻声领命,动作很快,直接将管家押回担架上。
接下来进来认尸的人是王郎君的妻子,她款款而来,上前看了眼黎郎君的尸体,“是他,他就是黎郎君,不会错。”
然后继续确认第二具尸体,“是黎郎君妻子,没错。”
接着是,最后一具尸体,“是黎小娘子,没错。”
她认尸很果决,每看一具尸体,不会超过一息时间,从进来到出去,都没有花费半刻钟的时间。
后面来认尸的人是王郎君的母亲,她已经年过六旬,年迈到需要,在确认每具尸体的时候,都弯腰仔细去看,就差上手摸轮廓线了。
她也确认这几具尸体,就是黎家大房嫡长孙一家三口的尸体。
最后前来认尸的人,是王郎君的女儿,她在看第一具尸体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闭着眼睛,我看不太出来,不过,我记得他的眉毛,左边的眉毛比右边的长,是黎郎君叔叔。”
她确认第二具尸体的时候,是通过尸体的嘴唇上的红痣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