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于林泰来功劳的“处理”,看在不同人眼中,自然有不同的解读。
今天内阁开会,讨论国家大事的的时候,首辅申时行一直神情恍惚。
对任何事务都没有发表个人意见,似乎很摆烂的样子。
这让其他阁老们都很诧异,难道摆烂也是一种病,会从上到下进行传染?
次辅王锡爵忍不住问道:“首揆身体不适?”
申首辅叹口气,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内阁已经开始出现被边缘化的迹象了,你们这些大脑袋还毫无觉察?
也许世道就是这样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盛衰循环就是常理。
一百年前,内阁权势开始强盛,从嘉靖朝开始迈向顶峰,到张居正时代达到了极盛。
而张居正之后,自己还能勉力维持内阁的权势。
可是在自己后面这些人的身上,完全没看出任何能维持内阁权势,或者让内阁再次强盛的能力。
王二是个总想自作聪明的大聪明,总想耍小心思左右逢源、首鼠两端,但朝廷里谁又不是聪明人?
王三是个搞不清自身定位的人,你明明是个辅佐皇帝的阁臣,却以清流党人代言人自居,立场和意识完全撕裂,这能干长久?
赵四就更不用说了,连独立自主的官格都没有,年纪比自己还大十来岁!
想到这里,内心有点悲怆的申首辅下意识说:“阁中后续无人乎。”
王二王三赵四:“???”
首辅你突然说谜语,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申首辅回过神来后,随口解释道:“去年林九元在翰林院有次演讲,令人印象极为深刻。
他用文坛比喻政坛,说中心不断下沉,以后将是党社的时代。
看到当前的形势,我更加感到林九元言之有理,内阁之势以后未可知啊。”
可能是申首辅的境界太高了,其他阁老都不太理解其中深意,但又不好放下脸面仔细请教,毕竟都是阁老。
所以也只能个个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装着自己听懂了。
申首辅也就懒得再说了,这帮同僚连内阁边缘化的苗头都看不出来,还能指望什么?
当申首辅回到家里时,连好大儿申用懋都看出来,老爹的状态有点不对了。
“父亲又又又想辞官了?”申用懋凭借丰富的经验,试探着问道。
申时行瞥着好大儿,故意答道:“是又如何?”
申用懋惊讶的说:“现在我们更新社形势一片大好,父亲怎么又想不开了?”
他感觉,自家老爹有点像是林九元所说的那种“死文青”。
跟儿子说话就没什么顾忌了,申时行冷哼道:“内阁都要边缘化了,我这首辅还留着作甚?”
连大部分阁老都看不清的趋势,申用懋当然更看不出来,听到老爹的话后只有茫然。
申时行有心指点好大儿,便又问:“一百年前,文官内部是谁在相争?”
申用懋答道:“自然阁部之间,内阁与六部尤其是吏部争权。”
申首辅又问:“近十年以来,是谁在相争?”
申用懋答道:“以科道言官、部郎为主力的清流党人与内阁争斗最多。”
最后申时行问道:“那么近两年以来,又是谁在争权?”
申用懋稍加思索后,骄傲的答道:“以科道言官、部郎为骨干的清流党人与林泰来.不对,与我们更新社!”
申时行无奈道:“所以你也看到了,内阁不知不觉已经淡出了争权的主角位。
我这个首辅和内阁只能屡屡被迫充当调停人了,这还不是边缘化吗?”
申用懋平时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今天猛然被老爹点拨了一下,就产生了“细思极恐”的感触了。
变化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但身处变化中的自己居然毫无觉察,这就是小人物在历史大时代里的感受吗?
申时行叹道:“就连皇上如今也看出来了,所以没有撤除林泰来那一堆兼职,这就是有意扶植的态度。
大概皇上认为,快速崛起的林泰来比内阁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申用懋小声纠正说:“是我们更新社。”
说到这里,申首辅就越发的心塞了,说句大不敬的比喻,自己简直像是个亡国之主。
如果后续者都是王二、王三、赵四这样的角色,大明强势首辅的道统或许要终结在自己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