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后安坐的,正是那见过一面的老人,李蔚如。
佝偻、虚弱,病态的瘦削与枯老,整个人是一副一揉就烂、两把就能拆开的样子,在他身上完全瞧不出一位宗师的气魄。那日见过之后,裴液就明白为何少女说师父没有多少日子了,也明白为何在翠羽与七蛟之争中,这位老人的存在感如此薄弱。
能以这份残烛般的生命牵制住骆德锋,已是一份不小的奇迹。
不过老人的面目还是可见当年的温祥,他看着进来的两人,先举手打起招呼,露出一个欣悦的笑容。
声音则是耄耋之人特有的缓慢与低哑:“我在这个地方见你们,请两位小英雄稽考一下我的工作合不合格啊。”
裴液一时没冒昧说话,而身边少女已笑着跪坐在桌前,不忘牵他袖子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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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格啦,您该休息休息了,都好几天没合眼了吧?”
“休息,这不就在休息嘛。”李蔚如乐呵呵一笑,“明天看你们打比赛,还可以休息一天.后天天山的朋友就要到了,更是可以大休特休。”
老人端起茶壶,拒绝了李缥青的代劳,颤巍巍地给两人倒上清透的热茶。而后微微探头看着裴液笑道:“呃裴少侠换了好俊秀一身行头啊上次见面唤作小兄弟,这次呢,要叫‘小裴公子’啦。”
“哪里哪里。”裴液不好意思地笑。
李缥青倒是头一昂:“好看吧,我给他选的。”
“嗯嗯,真是好看,第一眼我还以为是墨竹那孩子呢。”李蔚如欣然地点着头,然后眉头微微蹙起来些,偏头与少女认真道,“不过讲实话,墨竹是人爱打扮、会拿架子,其实生得不一定比裴少侠好看呢。”
李缥青用力点头:“张墨竹白惨惨的,说话又小声。”
“是啊是啊,年轻人.还是要有活力一点嘛。”老人轻咳几声,饮了口茶,笑着说完了这句话。
然后看着早已微窘的少年,缓了两句话的工夫,端起茶杯,认真道:“裴少侠,咱们上次见面太仓促了,这次啊,要庄重谢你,做翠羽的恩人。”
裴液连忙阻拦,但老人还是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奉茶一举,满饮而下。
裴液扶着老人坐下:“那人本是冲我而来,我也是自救而已。”
李蔚如含笑温和地看着他:“我就喜欢少侠你这副谦逊不骄的样子缥青,你要多和人家学着些。”
“.哦。”
“没有没有。”
“是真的,裴少侠。我们翠羽少这样的弟子。大家长在山里,从小就都喜欢撒野,安静知礼的少。之前我努力办了个学堂,结果气走了好几任先生,也没有办法了。”李蔚如无奈摇着头,“你瞧瞧这一届吧,缥青、沈杳、楚念.还有,以前玉梁,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有一个匡熔还算稳重些,倒也和谦逊不沾边。”
裴液本想再次推脱,但一想这正是又在谦虚,感受着身边少女幽幽的目光,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但反正老人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他,温和道:“裴少侠啊,今日最主要的正事呢,是把谢礼结清——诶,不必推脱啊。”
“这个事情呢,首先,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但在翠羽羽翼所及,我都努力为你取来;其次呢,我想了以下几样东西,无论你上面要什么,这几样是不更不改,一定要给你的。”李蔚如驳去裴液的打断,继续道,“其一呢,就是《黄翡翠》,这些天已托人去山门取了抄本回来,正在这里。”
老人将一个小匣子放到了桌上,一开盖,里面是一册精装的书卷。
“其余剑法呢,你但凡感兴趣,都可以随意参习。不过啊,还是须得记得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李蔚如缓缓道,“其次呢,缥青说你缺一匹好马,我托人从邻州买来一匹宝驹,刚好赠予你。”
“.”裴液看了旁边少女一眼,少女正抿唇忍笑。进城以来他从未骑过马,这趣谈出自何处不问可知,他倒没想到张君雪竟然也会背地嚼他舌根。
“第三呢,是一些俗物了,一百两银子。”
“!”
“第四呢,是我特意为你精心准备的。”老人说到这里,得意一笑,站起来,从背后柜中抱了一个颇有大小的包裹出来。
“啪”地放在了桌上。
老人手扶在上面,满怀欣慰地看着他:“你知道吗裴少侠,玉翡传承不是没有剑理啊,只是这些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耐烦深读。须知学剑须学理,这才是正道啊——缥青说你喜好读书,我甚是高兴,总算遇到一位难得的投契之人!”
“.”
“这是玉翡经年传下来的剑理书籍,每样我都抽了一本,你拿去随意参详,有什么所得,千万要记得多多与我交流。”李蔚如笑眯眯道。
老人解开包裹,十几本或新或旧、或薄或厚的书册堆在了裴液面前。
“.”身边少女早已趴在桌子上颤笑,裴液看着老人期待的眼神,挤出来一个喜悦真诚的笑容,“啊,这真是太好了。”
“《蝉雀剑》这本剑术我看了,确实如你所猜测的那样。”茶后,两人立在窗前,柳枝随风而舞,月下晶雨一闪而逝,老人缓缓说着,“蝉部应是当年流失的那一脉无疑,而雀部则是对《黄翡翠》的效颦学步。”
“当年缘由就不必提了,一些山门阋墙之事。”李蔚如偏头看着少年,“如今你要研习这门《玉翡剑》,我须得托付你两句,免得你练得迷糊。”
裴液认真点点头。
“《翡翠集》是现在博望州最好的剑。”老人还是那低哑温慢的声音,但一出口就是高屋建瓴,几十年坐于江湖顶端,历经起伏衰落,这片土地确实早已清清楚楚地映在这双眼中。
“《翡翠集》有‘碧光’、‘玉影’、‘黄翡翠’三篇,‘黄翡翠’又是《翡翠集》结在最顶端的精粹;同样呢,蝉脉这边的传承叫做《玉琼册》,亦有‘绿石’、‘白蜩’和‘风瑶’三篇。如今前两篇已经亡佚,你学会的这套蝉部,就正是‘风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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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年前,玉翡两脉的弟子在修习前两篇时,都是各修各的,但学会各自剑脉第三篇之人,便可去另一脉修习。而整个玉翡传承的最高成就,也正是将《黄翡翠》与《风瑶》两篇融会,相辅相生,成为当世一流之剑——也就是,你手上这本《蝉雀剑》了。”
“.”裴液缓缓点头。
“当然,这本剑术失于浅陋,也未得真意,是不作数的。”老人缓缓道,“而且,当年玉翡最高的传承也不叫这个朴笨的名字,两篇相合后所得之剑,名为《飞羽仙》。”
“.”
“以上便是这剑法的来历了。然后,我须得告知你些关于修习上的事情。”李蔚如道,“首先呢,于天资高者而言,前两篇只是修习第三篇之路径,你既然已直接学会‘风瑶’,前两篇就不必再看,《黄翡翠》亦是同理。”
裴液点头,这确实解答了他盘桓心中的一个疑惑。
“其次呢,我虽不曾习得,但真正学会《飞羽仙》,该是须得有两大门槛的。”
“敢问.敢问是什么?”
李缥青在后面叫道:“可以说‘愿闻其详’。”
“.愿闻其详。”
李蔚如含笑看了两人一眼,回过头道:“是‘学会’与‘融通’。”
“.哦。”
“第一步,须得俱习‘风瑶’与‘黄翡翠’,但这并非这门剑法的终点——你想,为何这两篇要编入一本书,成为一门《飞羽仙》呢?”老人看着他道,“自是因为两者足以融通为一,而这,也就是玉翡山剑术的真正上限。”
“.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