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雅来到外公病房,看到乌压压一群人围着病床,外公今天格外的精神,拉着表哥不住地说着什么。景雅看到表哥和表妹也在,走过去一一打招呼。这时医生过来查房,仔细询问了外公的病情和状况,便问谁是病人家属,到外面来细谈一下。
景雅不放心跟着舅舅他们出来,医生扶扶眼镜框,说:“病人情况已经这样了,再住下去毫无意义,老人家要是想回去,今明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回家好好陪陪,就在这几天了。”
说完这句话,舅舅默不作声,大娘和小姨不时抹着眼泪,景雅心情更加沉重,不忍再听,打开病房进去了。
来到外公病床前,景雅打开那个盒子,拿出刚买的小音箱来,说:“外公,我放音乐给您听好吗?”
外公激动地点着头,因为生病的缘故,头发全部掉光了,明明是十月略嫌炎热的天气,头上却带着一个帽子,只把两只耳朵裸露在外。外公听到响声把耳朵凑到音箱面前,咿咿呀呀说的含糊不清。
景雅待在外公病床前,把音箱里下载的歌全部给他放了一遍,外公高兴的眼睛睁大了许多,浑浊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激动。外公一直用力握着景雅的手,景雅也笑着回应外公,说要是回家了,就可以放在床头天天听,到时候让舅舅充电就行。外公点点头,眼神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到了吃晚饭的点,舅舅他们都来到景雅这边吃饭,席间舅舅说怎么安排后事,大娘他们说要给外公安排个有阳光高点的地方,景雅有些听不下去,来到厨房问奶奶,说怎么还没回去就开始商量了呢?奶奶擦着桌子,说:“人都会死的,更何况你外公活了几十年,重活没干过几天,都是你外婆在干。现在儿女孙子孙女都在身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景雅问:“那到老了生病要人照顾,就会被家里人嫌弃吗?”
奶奶说:“我要是像他们半瘫在床上,屎尿要人端,吃饭要人喂,我早就喝瓶农药死了,躺在坟窝里天天吹风,比别人要伺候强。”
景雅又问:“那要是像大奶奶那样,六十岁就死了呢?”
奶奶有点生气,把抹布一甩,说:“你别说些有的没的,你大奶奶到了六十岁,也是可以死的年纪了,再说我和她年轻时候就不对付,你不知道她年轻时有多狠心恶毒。她死了早早去享福,留着也是拖累,你难道忘了她吃饭都是你端去的吗?”
景雅心中一惊,想起大奶奶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大爷爷和景雅爷爷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但是大爷爷身体不好常年需要人照顾,在景雅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留下大奶奶独自住在土坯老屋里,后来那间土坯房在大奶奶去世几年后就倒塌了。
据奶奶所说,大奶奶年轻时候是个心毒嘴毒心胸狭隘的厉害角色。六七十年代闹饥荒的时候,奶奶带着几个孩子饿的面黄肌瘦,只有他们家时常有肉吃。到了后来攀上了族中一个叫张老三的姑父,张老三在外贩卖老鼠药赚了很多钱,赚的钱基本都给了大奶奶,大奶奶家隔三差五就买肉吃买衣服穿,馋得其他家的孩子闻着味儿看他们吃肉,大奶奶就会一边骂一边赶人,也赶过景雅的大伯和爸爸。每次说到这里的时候,奶奶就哼哼着说:“那个骚货我怕她?我一年挣的工分不知道比她强多少,村里每次开会都开头表扬我比男的都强,她算个什么东西?我看到时候张老三死了怎么办!”
景雅就问奶奶,那大爷爷没有意见吗?
奶奶说:“他有什么意见?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有人愿意给钱养他们孩子,有什么不愿意的。”
景雅大开眼界,让奶奶说详细一点,奶奶竹筒倒豆子般数落起大奶奶来,说她有时跟着张老三在县城卖老鼠药,每天给张老三做饭洗衣服,看到奶奶去做了好吃的还藏起来,说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有肉吃闻着味就来了。
奶奶气得胸脯一上一下浮动,说:“我稀罕她吃的吗?哪怕她吃龙肉我也不要一口!放着孩子不管,她天天在城里伺候张老三,一起睡觉一起吃饭,谁不知道?我看张老三等他没钱了,这个骚货还理不理他!”
后来,张老三一病死了,大奶奶没有经济来源,经常和大爷爷吵架,吵着吵着就开始砸东西,奶奶就说看他们以后还凶不凶。景雅就问:“那后来呢?后来大奶奶怎么一个人住老房子?饭都不端给她吃。”
奶奶说:“提起这个我就来气,别人是沾不了她一点光,有一次我拿了一个簸箕去装东西,她看见了一把抢过去,说你家里人都死绝了?连这个东西也要借?她那几年跟着张老三吃肉吃鸡从来没分给我们一点。我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她任何东西,所以她生病了我都不去看她,她能狠心我也狠心。”
这件事景雅是知道的,奶奶说她几个孩子都像她心毒嘴毒,活该到老没人照顾她,连吃饭都成问题,到了后来饿的站不起来在地上乱爬,还是你们几个偷偷摸摸给她送饭吃、帮她生火,要不是你们她早就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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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年纪到底如何,景雅没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答案。但是大奶奶晚年生活的确不如人意,有一次她和堂妹去看她,看到大奶奶在地上乱爬,额头上有块血迹都干了,衣服蹭的到处都是泥土,旁边火炉中的火早就熄灭了,碗里只有小半碗水,其他什么都没有。景雅当时吓了一大跳,和堂妹跑着回家告诉奶奶,奶奶才叫人去看大奶奶,叫医生过来打针。
也不知是饿的还是人老了身体不好,大奶奶在这之后一病不起,景雅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她最后一次去看大奶奶。大奶奶此时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大门,嘴里说着有人要来抓她她不想走,说她太饿了没力气,手在空中胡乱舞着,身边站着自己几个儿女,都在嘀嘀咕咕,脸上神情悲伤看不到,不耐烦倒是有。
景雅鼓起勇气掀开被子一角,发现大奶奶瘦的如老树根茎般,整个人弯曲成虾米状,身上的肉好像被病痛啃食的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堆的骨头,手指甲脚指甲倒是很长,整个人看起来诡异又可怜。
景雅知道大奶奶活不久了,面对着大奶奶还是笑着安慰她,说不怕不怕,等会就吃晚饭了,大奶奶你可以多吃点的。大奶奶迷迷糊糊睡去。
到了星期一景雅去上学,她是住校生每周只回一次,没办法知道大奶奶的事情。于是在星期四妹妹给她送菜的时候,景雅问大奶奶怎么样了,妹妹说:“大奶奶昨晚死了,今天就开始摆桌吃席了。”
景雅想起来,哦,昨天正好是十五,也不知道大奶奶走之前,吃饱饭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