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漆黑的眼眸映出漫天灼热,却又被兀然涌出的清泉浸湿。
往日雾霭缭绕的淀山已然化作一片人间炼狱,无边的星火疯狂遍布席卷周边,少女漠然立于烈火中央,眼前是飞燎火焰,脚下是人群惊惧的四散奔逃。
溅在脸侧的温热血液逐渐冰凉,又缓缓凝固。
她忽地看到火海中浮出一高一低互为对峙的两个身影。
其中一人问:“若我偏不肯服这天意呢?”
另一人答:“你必须服。”
薛宓倏然冷下脸斩去一剑,不受控制地怒声斥吼:“滚!”
那两道身影受她剑气,却只飘忽溃散一瞬,涣散的影子便又重新凝聚。
如噩梦般地对话再度浮于耳边。
似讥嘲,似讽笑。
笑她不自量力。
如同地狱的鬼哭狼嚎,向她索命。
这一瞬,堆积在胸臆中所有的情绪如浪潮般激荡翻涌,汇成燃烧的火,每次呼吸都带起一片焦灼的疼,连血液都滚烫起来,将她残存的理智彻底吞噬!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颤着手疯狂斩去,道道毫无章法却狠辣至极的剑气带着发泄的意味,割裂古树,荡平芳草,却无论如何都打不散那两道影子。
烈火舔舐森林,火焰噼啪中回荡着她歇斯底里的怒吼:
“——凭什么服?我凭什么服?!”
去他妈的天意!去他妈的天注定!
任天者定,任人者争,定之以天,争乃不生?
天定又如何?!
她偏不走那早已定好的路,她偏要拿起血脉抗拒的剑!
命若天定她便一剑破了这天!
薛宓!
薛宓!!
你这条命!你这个人!
注定与天相争!
狂躁汹涌的剑气非但未能熄灭火光,反而化作疾风,使其愈演愈烈。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只发了狠般不断挥出一剑又一剑,直到筋疲力竭也不肯停下。
胸口起伏间,是前所未有的不平与愤怒,只觉意气激荡,携着一股冲破云霄的憎恨,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狂风大作。
一滴温凉水珠忽地坠在她的手背,唤回她被烈火焚烧殆尽的理智。
薛宓大脑混沌一片,耳边嗡嗡作响。她喘着粗气,缓缓仰头,下意识朝天上望去。
月夜晴朗,繁星点点,拱绕明月,连片乌云都没有。
眼前一片眩晕,浑身力气在这瞬间被抽干,只觉一片钻心的冷。纤细星剑脱手,在快要跌落地面的时候化作星火荧光散去。
她后知后觉,缓缓摸上自己的脸,一片濡湿。
-
大火将淀山烧成灰烬,将爱恨全部掩埋,也烧毁了淀夫人压藏匣底的一封书信。
信纸泛黄,字迹潦草:
「颂宜吾妹,见字如面:
此行难归,惟念吾女。
离家之日,阿宓尚且牙牙学语,依依惜别千余日,未想今却赴黄泉。
犹想往昔,只叹悲凉可笑。任天者定,任人者争,定之以天,争乃不生。
只愿阿宓纷远诸事,履天之命,莫要如吾,行差踏错。
将死之人,还望颂宜莫与阿宓提及。
姊
薛顺时」
少有人知淀夫人名讳薛颂宜,她还有个双生姐姐,唤作薛顺时。
取自“顺颂时宜”。
薛颂宜自幼沉稳安静,薛顺时却张扬肆意。分明为一母同胞的姐妹,却一个似水,一个如火,性格截然不同。
二十四岁那年,薛顺时救了一名误入淀山身受重伤的剑修。
日夜相处之下,二人暗生情愫,不多时便有了薛宓。
说来奇怪,薛宓的父亲是个苦修数十年仍停滞金丹的平庸散修,而母亲薛顺时于占星一道的天赋甚至还不如薛颂宜,连与星辰沟通都做不到,可他二人诞下的女儿却在出生之时同时被剑与星选中。
何等惊骇。
那名剑修得知女儿天生剑骨无比狂喜,想带她离开淀山,送往正统剑宗,却被薛顺时拒绝了。
二人因此起了龃龉,谁也不肯退让,僵持不下之际,那名剑修竟然想要强行把薛宓带走,却被识破计划,昔日夫妻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在淀山的围剿下,他只好无奈地割舍女儿,逃之夭夭,临走之际留下一句:只要他还活着,终有一日会将薛宓带走。
薛顺时自然恼怒,她在年幼的女儿身上下了禁制,每当她拿起剑时,潜意识便会产生抗拒。不止如此,为绝后患,她竟准备亲自入世去寻那剑修。
临近阿姐离去之日,薛颂宜驱动着寥寥几颗星子,生涩又艰难地施展占星,却在星辰勾勒出的景象中,看到阿姐与那剑修同归于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