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番外:宋闲

宋晏清觉得宋闲在这个节骨眼上辞官,就是变相承认了御史所言。

为了先太后的名声,他不能同意宋闲在这个时候辞官。

安王爷辞官未遂,回到自家府上,神色恹恹。

从马车下来的时候,牵扯到腰上的伤。

他皱了皱眉。

当今皇后果真功夫不差。

见宋闲伸手揉了一下腰侧,出来接他的老管家便轻声问。

“王爷,可需用药?”

宫里发生的事,已经有人传了消息回来。

他知道自家王爷被皇后娘娘一脚给踹飞了。

王爷有旧疾在身,即便宫中御医及时做了处理,恐怕依旧不好受。

宋闲摆摆手。

“不必,你安排人盯着亲王府的翻新工程,别让老鼠钻了空子。”

“再挑几个人跟着宋晏礼,机灵点的,功夫好的,男女皆可,护好他。”

“圣上那边,暂时不要和盘托出,消息一点点放。”

“我到书房歇一歇,闲人勿扰。”

宋闲往书房走,轻声叹息。

“圣上他,心性还是不够啊……”

老管家望着宋闲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自先太后崩逝,王爷这白发像是攒了好些年突然爆发,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刚刚四十岁的人,看着却好似五十多岁。

老态龙钟。

管家轻轻叹口气,自知不该多管,便转身办事去了。

宋闲回到书房发了会儿呆,而后站起来推开书架,进入后方的密室中。

这密室空间狭小,堪堪放得下两个书架和一套桌椅。

桌上笔墨纸砚充足,他提笔开始作画。

下笔流畅,仿若练过千百遍。

线条曲折起伏,渐渐勾勒出一中年妇人。

待他停下,画中人便也完全展露。

像是先太后。

只不过,似乎老了许多。

看着有四十多岁。

分明风韵犹存,展现出的情绪却如画中的秋日残荷,低迷不震。

宋闲退开两步,远远看着画中人,眼神似是透过纸面,看到当年。

那一年,他到皇家寺庙看望她。

却见她坐在荷花池边,看着池中两条锦鲤默默掉泪。

他拎着食盒走过去,站在院中石桌前喊她。

“嫂嫂,过两日清明,照旧不去看侄儿们吗?”

坐在池边的人恍然回神,抬手拭了拭泪,起身走过来。

“妾身见过官家。”

“不去了,妾身自觉无颜相见。”

宋闲心里不好受,这都是他造的孽。

他伸手虚扶一把。

“皇嫂何必如此见外,我带了刘御厨做的莲子羹过来,你尝一尝罢。”

她很喜欢刘御厨的莲子羹。

不光自己吃,也爱给别人送。

比如送给食欲不振的皇兄。

比如送给前些年忙于摄政的自己。

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院子里简单用了一顿夕食。

夕阳西下,秋风微凉。

宋闲看一眼对方黑白交错的头发,心里还是有怨。

院子里很安静,能听得见树叶落下的轻响。

对方又开始盯着池塘出神。

宋闲也看向那方池塘。

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

“倘若那年,我没有远游求学,我们是不是……”

他的话被旁边轻柔的声音打断。

“官家,往事如烟,风一吹便散了,若今日来只为重提旧事,妾身怕是要再做一回聋子哑巴。”

宋闲眉头微皱,声音加重些许。

“沈苑!”

他侧头看一眼身旁安安静静的人,心中积压已久的恶意突然爆发。

“沈苑,你算过没有?你已在人间活过四十八个年头,是时候面对现实了!”

“皇兄死了!”

“宋晏清死了!”

“宋晏礼也死了!”

“他们都死了,只有我和你活着。”

“你如今这个样子又是做给谁看?啊?”

沈苑毫无反应。

宋闲的声音开始发抖。

“你如今这个样子……这个样子……”

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

“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向皇兄交待啊!”

宋闲垂头捂着脸,悲痛至极。

沈苑转头看向他,那双眼平静无神,宛如枯木。

树皮褶皱缓缓加深,沈苑说话像游魂。

平静,轻缓。

“适之,你放心,我不会寻死。”

“我答应过谨之,要替他活下去呢。”

“还有我的晏清……我的晏礼……”

“我要替他们活下去的……”

“活下去……”

她又转头看向池塘里的两条锦鲤。

漂漂亮亮的小鱼,多像我那两个漂漂亮亮的孩子啊。

若有来世,他们还愿不愿意做我的孩子呢?

可……

是她没有保护好他们。

是她无能。

晏清十岁那年冬,冻死在尚武国皇宫,消息过了一个多月才传回崇文国皇宫。

那些使者嫌麻烦,连孩子的遗体都不愿意带回来。

晏礼一岁多刚会走路时,恰逢宋谨之缠绵病榻,朝中形势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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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不知道去哪儿了,小晏礼扶着墙一点点挪出凤仪宫大门,要去找娘。

刚一出去,便被门廊上松动的瓦片砸了头,血流如注,只一晚便不行了。

凤卫循着宫殿检修这一线索,查到了右丞相李为身上。

朝堂之上,这个李为,是最不安生的一个。

宋闲登基那天晚上,沈苑吃的莲子羹里的情药也是他安排人下的。

想到自己和宋闲的一夜荒唐,沈苑心里难受。

下辈子,两个孩子还是别找她这种女人当母亲了……

枯木般的眼里倏然落下两行清泪。

寺院池塘里的水仿佛都散发着咸咸的苦味。

忽然一阵秋风起,宋闲的轻声呢喃好似能散进风里。

“那我呢……”

“我是为什么而活下去的呢?”

他自出生,便被定好了未来的人生方向。

闲,闲散。

所以兄长年少时总是天不亮就被叫起来跟着爹爹去上朝,是官宦子弟不敢搭话的“太子殿下”。

而他年少时日日吟诗作对,招猫逗狗,是同龄中吃得最开的孩子王。

兄长对于农田建设的策论被采纳实施的时候,他还在国子监监舍的草丛里逮蛐蛐,准备第二日大杀四方。

兄长跟随六部尚书躬亲实践的时候,他在酒楼赌坊里寻欢作乐。

有时夫子会骂他不务正业。

但爹爹会笑眯眯地说“只要课业完成便由他去”。

阿娘也会说“只要不给兄长添麻烦便好”。

只有兄长会摸着他的头跟他仔细剖析,说夫子是不想让他做个酒囊饭袋,怕他出门在外受了欺负骂不过对方,丢了夫子的老脸。

所以,即便他不务正业,却也学富五车。

所以,在十七岁那年,他选择出门游学。

原本打算一年后归来,与近几年一起玩的沈苑定亲。

却不想回来之后再见到她,却是在腊八宫宴上。

她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看自己和看别人没什么不同。

后来兄长特意组了一场小宴,三人将事情说开,他回去大醉一场。

不甘心。

却又无可奈何。

分明是他先认识沈苑的。

也是他……将沈苑介绍给兄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