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恨过老天么?”江婉继续问。

她有点好奇这个即将走完一生的老妇人的想法。

自己的一生太过跌宕，甚至连抒发感想，谈论人生的机会都没有。身为大反派，她一直在被所谓的“命”推着走，一直在不甘心的与“命”做对抗。

还是成为任务者之后，在任务世界的时候，才有机会来思考一下自己的过往。

江奶奶思考了一下，苍老的面庞表现出沉重和悲哀。

她一边回忆着自己悲惨的过去，一边回答道：“恨过，但恨有什么用呢?厄运来的时候，可不管你恨还是爱——”

她从小生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家里八个孩子，她是老七，她娘一直到第八个生出男孩儿才停止了生育。

她这个老七一直不受待见，吃不饱穿不暖，能活下来就是奢望。

后来被家人打包卖给一个残废男人，生活非常贫苦，还生下了五个孩子。

不过好在她是干厨子的，而且时代在进步，他们能吃饱饭了。

但好不容易好转的生活还没好多久，她男人死了，又赶上工人下岗，她没了工作，还要养育自己的五个孩子。

五个孩子，四个全部早夭，剩下一个，便是生性顽劣懒惰的江平，江平不作为就是了，却连她这个老娘都打！

好不容易给不出息的儿子说了个残疾媳妇，儿媳妇生下婉婉后不能生育，被不成器的儿子活活打死。

之后的日子，不用说也知道……

这人生的苦，她是吃了个遍的。

谁年轻的时候没点血性，她也有过的。

她恨自己的爹娘，可那个时候大家都这样，女儿就是没出息，不养老就是不孝，要被戳着脊梁骨骂到入棺材的！

她恨强迫自己生孩子的那个残废老男人，可女人生下来不就是要嫁人的么？她被家里人强迫嫁给一个残废老男人，好像也没有说不过去。

她想要出去闯荡，立一番事业。可那个时候，一个女人出去单打独斗，不是要被人骂作不贞洁，骂作荡妇的么？她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农妇，可不知道什么前瞻意识，不知道什么叫做自我思想。

她想要保护儿媳妇，保护婉婉，保护自己，唯一的手段就是杀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可杀人是犯法的啊！家暴又不能立案入刑，她只能忍着，忍到儿媳妇被打死，忍到婉婉的前途被祸害，忍到自己死……

可她能怎么办呢？就算豁出去杀了儿子，那年幼的婉婉，谁来抚养啊——

一座又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她看不到一点生活的希望。

江婉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看出了老太太直到现在都无法消解的怨气。

老太太不是没想过争，想过斗，可是各种繁杂的教条和规矩框着她，就算豁出去想要拼一把，命运也会强行把她踢回去。

可这就是“命”啊——

天道有它的轨迹，无形之中，早已给每个人书写好了既定的结局。

“这就是命啊！”

最终，一切怨恨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化作了一句“这就是命。”

江婉摇了摇脑袋，她从这个老妇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对命运的深深怨气，犹如当初的她一样。

“命若薄待我们，我们又何须敬命？无非便是一死——”

她不由得说出了心中所想。

当初天道处处苛待，她便报了必死的决心去为自己搏一线生机，光脚不怕穿鞋的，这句话在哪儿都使用。

只有将自己的一切顾及置之度外，才能有逃脱“命”的希望。

她用自己一步步实践，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毁了那个世界，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大人”。

江奶奶看着眼前的孙女，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孙女的身上此刻好像无端蒙上了一层圣光。

当然，不是什么玄乎其实的、实实在在的光。

就是她觉得，自己的目光不自觉地被眼前的江婉吸引。

“奶奶啊，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公平，既然如此，我们就要为自己讨个公平。”江婉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单纯善良的老妇人。

江奶奶一生没做过亏心事，常常自己淋着雨还给别人撑伞，这样的人获得了现在的下场，这公平么？

一点也不公平。

莫名的，江奶奶鼻头一酸，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恨起了对自己生而不养的爹娘，恨起了那个老男人，恨起了自己狼心狗肺的儿子。

如果人生能重来一遍，她一定会选择鱼死网破，为自己讨个公平！

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