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多问,快走!”牢卒说。他被牢卒带出了昏暗的房间,开始攀爬那陡峭且湿滑的楼梯。每一步都伴随着脚下的石阶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环顾四周,发现与他所在楼层相比,这里的墙壁逐渐变得干燥,青苔也明显减少。他的心跳加速,好奇和紧张交织在一起。终于,他们来到了最上一层。这里的环境与他所在的地牢截然不同,阳光从天井洒下,如同希望之光照亮了这片黑暗的世界。阳光穿过牢房间的铁栅栏,留下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跳跃。空气中夹杂着微弱的潮湿味道,但相较于他之前所处的环境,这里显得清新许多。这时候,男人看到其中一个牢房门口躺着一具被白布盖住的尸体。狱吏正站在那里,另外两个牢卒正忙着把尸体抬起。他们走到空出的牢房门口,牢卒对男人说:“进去吧!还愣在这里干嘛?“
男人无法置信自己的处境,问道:“为什么?”
狱吏走上前来,亲自解释道:“刚刚死去的那个老者。十多年前,在我还只是小牢卒时就认识他了。因为他最近生病了,我不久前才把他换到上面的房间来晒晒太阳。我问他还有什么遗愿,是否有想要写信的亲人。他说最后的愿望就是和你换房间。我答应了他。”
狱吏说完,便叫上另外两个拿铲子的牢卒离开了。
男人审视着自己的四周,他所在的这间牢房距离天井十分的近。从这里过去大概也就十余步(step)的距离。而这座地牢实际上是在一个天然岩洞的内部,从天井上垂下来一根递送物资或食材用的绳子,那绳子就垂在那些凹凸的岩壁上,它看起来不能承受什么太大的重量。天井的下面还有一些倒挂的石笋,那些石笋十分纤细脆弱,仿佛随时就会折断掉落;天井上面的那些岩块看起来也没有多么坚固,经常生出断裂的痕迹,且时不时就有碎石从上面落下来。天井的下面,正对着的是地穴里的万丈深渊,那些下层的牢房就建在这岩壁上凿出来的洞里,只不过里用土把地面垫平了。男人到了这光线相对充足的地方,才看清楚了那些牢房中关着的是什么样可怕的“怪物”:那些有着臃肿的水泡堆积在面部的秃头怪,有的多长了一只或少长了一只眼睛,始终保持眼睛睁开的状态,从来不去瞬目,就那样干巴巴地,用空洞的眼神盯着他看;还有的怪物五官长错了位置,或是多长了好几个头;原本该是胳膊的地方,却长着畸形粗大的腿和脚,全身覆盖着疙瘩密布的硬皮;有的则浑身上下都是毛,喘着粗重的气,暴躁的砸着栏杆。男人知道,他们都是人类,只是身体残疾或生得畸形古怪。这些可怜的生灵一出生便不再被定义为人类,而是被视为怪物,他们的血脉被禁止延续。
他们中有的被送到这地方临时押放,等挖好了土坑再去集中掩埋;有的从孩童时期就单纯地被放在这地牢里折磨,作为警示给那些敢于违背神的律法、与“恶魔得后代”、野蛮族裔或“非人类”的种族通婚而玷污“人类”血统的父母。
在男人看来,这些天生畸形或返祖的可怜人,就是被上帝创造出来用以玩弄和折磨的悲惨的灵魂。至于他们的父母,也并无罪过,唯一的错误便是把孩子生在了这由雅威主宰的世界上,度过数十年的苦难,而后死去。男人观察了许久,这里唯一能通往地牢入口正门的路,就在他正对面的岩壁上的一扇门——从那门上的栏杆里,他能看到上升的楼梯。但那扇门平时都上了重锁,而且钥匙一直由狱吏和牢卒随身携带,几乎不可能从他们身上偷到。此外,他们平时禁止与牢卒交谈或提要求,只有在承担打扫苦力的时候才被允许与他们近距离接触和说话。至于狱吏,想要接近他更是遥不可及的事。唯有在违反牢规被带走执行死刑之前,才有机会与狱吏见上一面。除此之外,这里还流传着一个数百年的传统:最上层牢房的犯人在临终时享有向狱吏提出最后要求的特权。
显然,现任的狱吏是一个愿意遵守这一传统的人。但是,即使男人能够找到一个逃出去的路线和方法,那禁锢他双脚的青铜链条,也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枷锁。但对此,他并非毫无办法。因为那老人当时躺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显然是他当时要求那些牢卒为他找来的“枕头”。于是,每晚在其他人入睡后,他便轻轻敲打那块石头,声音低微得连隔壁牢房的人都无法察觉。半年过去后,那石头终于碎裂成若干块。然后,他拿起其中的小石片,用相对锋利尖刃的那一面去来回地锯他脚镣上最细的插铆钉的地方,这个过程耗费了他两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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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之后,铜环的边缘虽然略有凹陷和磨损,但距离完全锯断还相差甚远。然而,他从牢卒闲谈中得知狱吏即将调任其他地方,这里将迎来新的管理者。这将给他带来无法预知的影响,因此男人必须立即启动他的计划。在这最上层牢房的三年里,他一直在思考老人最后让他背下的那些毫无逻辑的数字。直到某一天,他的脑海中闪过老人慈祥的笑容,也想起了那一颗孤零零的闪着光的牙齿。恍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向外望去。那时候,他才发现了每个牢房外的岩石上,都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像是随便用石头划出的非常不明显的痕迹,而那些痕迹就是一个个的数字。
“是牢房的门号。”他喃喃自语。
随后,他突然想起了老人曾说过的另一句话:“在外面,我自然还留了笔钱。”
那晚,他开始挖掘牢房地面,正对着原本放石头的位置。当他挖到约一步深时,那颗金色闪亮的臼牙终于出现了。从那天起,男人又开始节食。很快,他就看起来形容枯槁,奄奄垂绝。
他呼唤牢卒,告诉他自己生病了,命不久矣。牢卒随即将狱吏请来。狱吏走到他面前,询问道:“你还有什么遗愿吗?你最后想要品尝什么美食,或是需要我替你给某人写信或带个口信吗?”
男人侧躺在地上,脸色惨白。他支支吾吾地开始回答起来:“老爷,您来看鄙人了……您的恩德我会记得……我在这牢里也有十年了。我每日都在向神忏悔,我生前所犯的罪……让我在这牢里再受十回都够了。但老爷您可怜我……把我带到这上面来晒太阳……您的善心应该被寄予回报……”
“好了。别说废话了!说出你的需求,我还有别的事。”狱吏不耐烦了。
“啊!老爷!您的善心和恩德不仅仅降在我这一个可怜虫的头上,还有我的朋友!老爷!我记得……那个牙都掉光了的老人,他快死之前曾蒙受您的照顾……可是那老人真是比我还可怜,早早就疯掉了!天天在底下嘟囔着什么‘五十四、三百二十三、七百一十七……’连我这烂记性的人都背下来了……”
狱吏听到这里突然猛地蹲下来摇晃男人的肩膀,大声地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他老嘟囔‘五十四、三百二十三、七百一十七……’”
狱吏的眼中冒光,露出大喜的神情:“背下来!给我全背下来!”
“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