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巴别塔(下)

伊斯特里亚 王崊清 6329 字 1个月前

在迁徙的过程中,有些人走投无路,因为食物和水源短缺而命丧沙漠;有些人在途经险峻的山川时不幸遇难;还有些人在途中遭遇劫匪,失去了一切。然而,这一切都阻挡不住他们离开的决心。他们宁愿忍受这些磨难,也要摆脱那座未完成的巴别塔所带来的悲惨命运。待到塔建到四百六十三腕尺高的时候,由于辛拿地上的人都已经分散到各地去,便停工了。

这场大迁徙使得原本繁荣昌盛的城市变得空荡荡,人声寥寥。曾经熙熙攘攘的市场如今只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那些嘈杂的酒肆和客栈也变得冷清异常。这座曾经繁忙的大地,如今只剩下了一片荒凉的景象。各个城如今成为了荒弃之地,而在巴比利姆王宫内,连平时负责打扫和整理的男仆、女仆们都已经离开。等到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宁录一个孤家寡人的时候,他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压抑,为女儿的死,放声痛哭起来。

那一天到来了。

夕阳西下,暮色渐起。他来到建造了一半便废弃的塔顶,向北面高原的方向望去,等待着预言中的内姆鲁特湖的喷发。此时,塔顶的凉风轻拂过宁录的脸颊,将他脸上的泪痕吹干;在这一刻,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解脱和轻松。

在这空旷无人的城市中,漫天繁星似乎是宁录唯一的陪伴。时间在这静谧的夜晚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心情逐渐变得焦躁不安。就在这时,东方的天际渐渐泛白,黎明即将来临。鸟儿清脆的歌声将昏昏欲睡的宁录唤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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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整个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平静。

“不可能,这不可能……”宁录瞪大了双眼,凝视着破晓的靛蓝渐渐将天空晕染,而星空则被光辉隐没。火山没有喷发,大地依旧笼罩在寂静之中。他拼命的摇着头,踉跄着向前挪了几步,他想到了最可怕的事情:如果这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就意味着未来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对他来说只有一个解释:恩利勒欺骗了他,那上万次的穿越往复都只是他给他创造的幻觉。可是这说不通,眼睛从来都没有骗过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背后帮助着宁录的就是恩利勒;多少次拯救他于水火,多少次让毫无头绪的他知道应该如何去做,而又多少次让几近分崩离析的国家重新团结;而如今,他为什么会这样对他呢?让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亲手瓦解了自己的国家,亲手制造了一切的恐惧从而让人民永远的背弃了他。难道,那之前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让这一天更加的惨烈?难道恩利勒真的只是一个邪恶的魔灵从始至终只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宁录的思绪翻涌,愈发感到迷茫和愤怒。他知道,这样胡思乱想并无助于问题的解决,唯有恩利勒才掌握着所有的答案。无论那双眼睛的意图是善良还是邪恶,今天他必将攀上那座山,追寻答案,让那双眼睛付出应有的代价。他怒气冲冲,握紧了象征着权威的象牙握柄镰刀剑,跃上坐骑,向着神圣的山脉驰骋而去。正午时分,他抵达马西斯山半山腰,破釜沉舟地冲入森林,奔向圣域。然而此刻,他发现,昔日繁茂的森林,如今却已凋零落败。

那些曾矗立于山谷间的参天大树,如今无力地垂下。这片森林曾是动植物的乐园,各种鸟类在树梢欢叫,小溪湍急地奔流,为原本宁静的森林平添一抹生气。然而如今,一片死寂弥漫在森林之中,鸟儿的歌声已不复存在,沿途的枯叶在风中翻飞,凄凉至极。

地上错落的腐败树叶和败落的枯枝,那些鲜艳的野花,曾经点缀着山野,如今也已凋敝,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风中的尘土。森林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与腐朽的气息,让人无法忍受。往日林间曾经源源不断地涌出的清泉,为这片森林注入了生命之源,如今却已干涸见底。那些曾经碧绿的草地,如今也已变得黄褐无力,犹如一片悲伤的地毯铺陈于地。在这片凋零的森林中,原本常常有各种生物穿梭徜徉,然而现在,一只小小的松鼠也难觅踪迹。仿佛这片曾经充满活力的森林,经历了一场浩劫,被夺走了生命的气息。宁录继续前行,心中愈发感到沉重。他很快来到神庙,在走廊尽头,他发现原本闪烁着微光的房间已经陷入黑暗。宁录猜测眼睛或许已不在了,要么是因为衰老而逝,要么是诡计多端,此刻已完成了邪恶计划,悄然离去。他心急如焚地拔出剑,迈步冲进房间。如他所料,房间墙壁上原本射出光芒的无数孔洞此刻已然熄灭。眼睛也已消失无踪。然而,在这幽暗的空间中,竟然出现了另一个身影:一个少年,披着微光闪烁的洁白长袍,一尘不染,宁静地立于房间之中。他的容貌俊美,雌雄难辨,令人一见难忘。他那清澈如水的碧蓝眼睛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褐色短发随意披肩,明亮悦耳的声音令人心境宁静,仿佛瞬间便能令陌生人放下戒备。可是宁录并未如此,他依然紧握剑柄,剑尖指向少年,眼神坚定地质问:“你是谁?那眼睛怎么不见了,它去哪儿了?”

“他死了,我是他的哥哥。”

“哥哥?你就是他说的那个会来接替他的人?”

“是的,我在等你。”男孩淡淡地说,声音里带着悲伤。

宁录沉寂片刻,调整语气道:“你知道吗,你弟弟他欺骗了我……他说这地上会出现一个火山,它会吞没一切。我相信了他。我杀了我的女儿,逼走了我的人民。然而……然而昨晚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管你是谁,你们有什么目的,我要你替他向我做出解释!若你不能,那么今天就只能由你,来替他赎罪,为我女儿的死来赎罪!”

少年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持剑人的面前。他用手指轻轻推开剑尖,动作从容,神态平静。然后,他仰起头,望向宁录,开始娓娓道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位先知。因为我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便被埃利都的城主聘为城市的守护者。我为他工作,为他操劳,只为地上的百姓能够得着平安喜乐,得着健全安康……但我没有告诉他的是,我能看到最遥远的未来,我能看到时间的结局……”

“结局?结局是什么?”宁录王问。

“所有时间的结果。所有一切的结局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与毁灭。一切化为热浪和寂静,一切归于死亡与分散。”

“这和我女儿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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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想告诉你……我在努力拯救每一个人,因为我要拯救这个世界……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开始为此而努力了。我尝试干涉未来的走向,我将我看到未来的能力分给众人,让他们协助我,帮助这大地上的生命,给予他们正确方向的指导,不至于走向毁灭。”

“你弟弟就是其中之一?”

“是的,恩利勒……他是的。”

“说下去。”

“我和我的同伴们,每一次干涉未来都被迫创造出了一个平行的新世界。在短期内,事物会在这些新的世界中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一段时间,但终究,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努力,结局都只有一个——死亡与毁灭。”

“我听出来了,你是在为你弟弟的罪行找借口!”

“我没有。”

“那你告诉我!他为何甩手而去,他为何丢下我不管了!”

“他已经赎完了他的罪……”

“他有何之罪?!”

“那就且听我讲讲他的故事——恩利勒的故事……我的弟兄,他本是这山中之国奇迹山丘的城主,他曾有一段时间滥用了我分给他的能力,最终让他亲眼目睹了这世界的毁灭……”男孩为宁录讲述了加音与奇迹山丘末日的故事。

“这世界曾经被他毁灭过一次了?”

“是的,一场洪水。一场吞没一切的滔天巨浪……”

“你为何不阻止他?”

“我在那之前就预测到了一切,所以我对那个未来是做出了适当的干涉的——我让闪的父亲诺亚建造了一艘方舟,他们带上了地上所有生命的记忆,在末日到来前,登上那艘船,逃离那个世界。方舟在大洋中漂泊,直到搁浅、停靠在了这座圣山之上,而这座神庙——就是这艘方舟的残骸。”

“什么?!这里就是……”

“是的。”

“那恩利勒又是谁?难道是?”

“是的。就是加音。”

宁录因震惊而哽咽,说不出话来。

“加音,他随那仅剩的机器而存活下来。他为自己酿成大洪水的过错而忏悔,他痛定思痛,向我请求,决定好好地利用这次机会,在这个新的世界,帮助被这些被山姆带来的、被阿普苏之海孕育过的新生命——也就是你们的祖先。于是,我认他做我的弟兄。你们的祖先从海岸上登陆,恩利勒就用他从我这里分得来的有限的能力,预测着未来,倾力地帮助着你们一代又一代的人,直到你这一代,他成就了你和你的国家。让辛拿之地的众多生灵和睦、幸福的生活、繁衍生息。着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大的赎罪。”

“那他为何还会死去呢?”

“因为它的大部分能力都在那次海啸浩劫中毁灭了,仅剩下的能力又被我限制了不少,所以他只能看到很短的未来和有限的结果。这样的能力,短期内来说已经足够应付像你的王国这样小范围的疆域内出现的一切混沌和变故了。对你们来说,它看起来依旧是无所不知的神灵。但很快,死亡与毁灭的诅咒开始降临到他的国度——他预见了他所精心呵护的一切,可能会被一个简单的突发事件所毁灭——火山爆发。恰巧,此时他已步入暮年,经过了长年累月的劳累,他组件里仅剩的能量接近枯竭。他的自身已经没有多少力量可以维持住这种预测工作了。所以,他用尽了力气,也只能给你看到那仅仅一万多次的可能性。”

“一万多次……没有一次成功。”

“任何一个微小的改变都有可能带来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他为你创造了一万多个世界,供你在里面尝试……但是,他最初告诉你的解法,仍然是这里面最好的那一个,不是吗?”

“最好的?!”宁录苦笑道,“你是否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的?”

“在这有限的次数里,是最好的结果了——地上的人们都到各地去了,他们会活下来,而你的世界也得救了……”

“你的意思是,恩利勒他是对的喽?我失去了我的女儿,失去了我的国家,失去了一切……而那座火山却没有喷发!”宁录带着讥讽地苦笑说着。

“对不起,这一次你失去了你的女儿……”这时候,少年眼睛泛出了泪光,缓缓地低下了头,“但你和你的女儿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快乐的一生,不是吗?”男孩说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都看到了。”

宁录王后退半步,单手掩面,开始哭泣。

“是的,我是知道你为何最终还是选择了恩利勒给你指明的这条路——就在你从最后一次推演中醒来以后,就在你威胁了他你只会保留你女儿性命并逃走的那一刻,在你正打算离开并走到门边的时候,他给你看了那样东西,不是吗?”

“是的……”这时候宁录的眼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是的……那次我很幸福。”他说着并下意识地松开了拿着剑的手,镰刀剑掉落在地上。

“你带着女儿逃到了波浪海(Egeo Pelagos)上的一个小岛,你们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幸存下来的人,火山吞没了你的国家,而你和宁萨尔却在那里度过了幸福快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