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爷真的不知道……这人市中的‘鸡肉’便是……‘那个肉’吗?”那秃顶男子笑着回应道。
“当真连‘那种肉’也卖?!”徐恪惊问道。他心中如一道冰霜划过,先前虽已有种种怀疑,但此际真对着那一堆活生生兀自还滴着血的红肉,一时间仍然是心里愤懑、万般难受……
“咳!……不是‘那种肉’,难道还真的是鸡肉啊!要买鸡肉,许昌城的菜市里有。现如今,一两鸡肉已然卖到了十六文钱!要买一只整鸡回去煲汤,怕是得一两银子朝外了。哪有这里的‘鸡肉’便宜,只需四文钱一两,到了酉时尾市,还能打个折,两个铜板就够了……”那秃顶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这些肉都是哪儿来的?那四个屠户竟敢公然屠宰么?”徐恪不由得怒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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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不是!……犯法的事,他们也不敢的……那四个屠户原先都是许昌城里杀猪的。不过眼下这灾荒年月,哪里还有活猪给他们屠宰啊?……倒是有许多将死之人,眼看着自己也快饿死了,便宁愿将自己的身子卖给了屠户,换点钱也好让家里的老小苟活一阵啊……”那秃顶男子说起这些凄惨无奈之事,忍不住声调也变得有些恻然。顿了一顿,他又道:
“我村子里有个寡妇叫许二姐,为了让家里的婆婆不致饿死,就把自己卖给了张屠户,可怜她三十岁一副标致的模样,只换得了两袋子糙米。照人市里的规矩,这一整个人可以摆列三天,三天之内若无人问津,到了第四日可就得动刀子切碎了零卖……我本想将许二姐买下,奈何那张屠户一开口就跟我要三两银子,我到哪里去筹来这许多银子啊!……也亏她许二姐运气好,到了第四日,张屠户已然要动刀之时,打南面来了一个贩茶的客商,竟出了四两银子将她给买走了……”
徐恪环视周围,只见那人市中央的一排排案板之侧,或躺或坐着七八个气息奄奄之人,个个都是脸色惨白身形消瘦,显然已饿了许久,他便手指着那些躺坐在地上的人问道:
“屠户身边的这些人,若无人整个买去,便都要被那些屠户给‘零卖’了?……”
秃顶男子忙道:“那四个屠户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每次动手之前,他们会灌入一种麻药,让人先失去知觉,然后再……你看这些人都已然饿成了这个样子,横竖也活不过几天了……”
徐恪道:“照这么说,这些人都是自愿赴死,也怨不得那几个屠户?”
秃顶男子道:“可不是么!他们都是从周围几十里甚至几百里外,逃难而来的灾民,跑到这人市里,原本是想将自己卖给有钱的人家当作奴隶也好……不过眼下这世道,灾民实在太多了……若不是年轻好看的女子或是身子粗壮的男人,有钱人家也看不上你啊!……到最后,与其活活饿死,不如卖给了屠户,换一些铜钱或是粗粮,至少也能让家人再苟活几日……”
“朝廷不是送来了赈灾的粮食吗?官府怎地也不来管管?竟致此地的百姓,要生生地以‘那种肉’为食?!”徐恪又问道。
“朝廷?官府?……在那些当官的眼里,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命,连猪狗都不如!……公子爷莫道那些将死之人的命苦,其实,吃‘那种肉’苟活于世的人,心里也苦啊!……若非这天杀的世道,实在是买不到粮食了,有谁愿意去买‘那种肉’来吃呢?……”秃顶男子不禁黯然回道。听他这口吻,必也是无奈之下,买过一些这人市中的“鸡肉”了。
徐恪目光扫去,但见屠户身边的这些待宰的“鸡”,大多是些年老体弱的男女。这些人若三日内无人问津,便会遭刀劈斧砍,去骨剁碎,沦为案板之肉,论价而沽……再看这人市周围,兀自躺在矮墙边、窝棚下、破板上的那几百个难民,若再无救济,势必也难逃相同的命运……这天地精华所孕育的凡人肉身,在大灾之下,竟命贱如斯!而这中间种种,皆属自愿,无论是屠户还是买肉之人,哪个有错?
怪只怪,这高高在上的老天,竟不能降下一丝的雨水,难道,在那些行云布雨的神仙眼里,人命果真如同猪狗乎?
……
徐恪正思量间,忽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喊:“不许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