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心长女是知晓了什么,却也不敢主动问出口。
见他犹犹豫豫,音娘索性将话说清楚:
“父亲当真以为,您与容县县令的信件来往无人可查吗?”
刷——
争县县令背上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
“音娘,这,柳大人知晓了?我,我没做什么啊,是那小老儿怂恿我趁雪灾柳大人自顾不暇,假意投靠,实则是带着粮食赋税离开柳州,可,可我没答应啊!咱们一大家亲戚都在此处,我能跑,这么多亲戚又如何跑。”
“若是您答应了,此刻来的就不会是我,而会是一群群穿着重甲的兵士了。”
音娘搀扶住几乎要被吓到站立不稳的父亲:
“爹爹,我问你,争县的赋税,你拿了多少?”
县丞更是如遭雷击。
要说这为什么背靠大树好乘凉,各县却并没有像是丰县那样,眼巴巴的凑上去归顺。
还不是因着赋税。
以往的赋税是要层层上交朝廷的,可如今朝廷没了,各县的官府却还在运作,也依旧要求百姓们交税。
一个县一年的赋税,对于这个破落地方来说,都相当于是天价了。
这样大的一块肥肉,但凡是有些贪心的,都不会愿意松手。
从前还有朝廷辖制,现在可没有,大家想吃几口吃几口,因此现在还没有归顺的四县,基本都是往赋税里面伸了手的。
半晌后,争县县丞才哆嗦着唇:“两,两成……”
他又急忙为自己辩解:
“并非是我要拿,实在是这各处上下都在拿,若我不拿,我便是他们的肉中钉眼中刺,县令为何去世,不就是因着他不肯让那些人动粮仓吗?”
“说是酒后失足落水,我亲眼瞧见过尸身,那分明是利器入心脏而亡,他是被杀死的!我若不与他们一道,只怕下一个失足落水的就是我了。”
争县县丞越说越慌,音娘的手却始终稳稳搀扶住他,一双眸子沉静如水。
“爹,你先冷静,听我说。”
争县县丞的脸被掰了过来,与女儿对视。
他好像这一刻才突然发现,那个出嫁时还有些脸圆,有些稚嫩的女儿,已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成长到了如今这般。
音娘道:“你有没有草菅人命过?”
“没有,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争县县丞的头都快要摇成拨浪鼓了。
“音娘,你知道爹的,爹胆子小,我不敢做那些事的,何况咱们家还是争县本地人,都是乡里乡亲,如何下得去手,我真的没有,我就是拿了库银,别的我什么都没干!你可以去查,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他的语气是这样的惶恐害怕,音娘却知晓,他怕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背后的柳大人。
“家中的家产变卖,能填的上你拿走的这部分亏空吗?”
县丞连连点头:“能,能,我并没有动用多少,卖了田产,应当能凑上。”
“那就好,你现在立刻拿着账簿,去胡县的官府自首,爹爹你没有害过人命,又能补上亏空,应该是会被判为苦役,性命无忧,等到刑期满了,还能回家来。”
听到苦役二字,县丞神情更僵。
“我,我……”
他出身富贵,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苦,怎么可能愿意去做苦役。
音娘便肃了神色:“爹你现在不去自首,待那边来抓,可就不是做几年苦役就能行的了。”
“现在轻判,只是因着你不是主谋,贪污时争县也并未并入胡县,但若是等大军临门,那可就来不及了!”
她一直表现的很冷静,此刻却也是搀扶着父亲,双目通红:
“到时候不光爹爹你要人头落地,我,还有琴娘,我们有个犯了贪污罪的爹,这官职也要革职的,兄弟们也同样再也不能报考官职,爹,您不光要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我们想想啊。”
县丞再不愿意,也是知晓轻重的。
他有二女四子,四个儿子都不如何争气,竟是早年出嫁的音娘自己挣得了官职,还写信来让最小的妹妹琴娘去从县考官职。
上次还传信回来,说很有希望能考中。
县丞自己知晓自己,原本这官职就是买的官,他做官本事一般,就算是争县并入,以柳意那人材为用,庸碌降职的性子,定然是拿不到什么好官职的。
可他的两个女儿,却是大有未来。
这决定,便很好做了。
县丞老泪纵横:
“好,好,爹自首,爹拿着账簿这就赶去胡县……”
至于他为什么不来一句“我是争县县令,是大安朝的官员,你柳意一个自封县令管不着我”之类的话。
是这样,县丞虽然快要被吓傻了,但还没有疯。
现在的情况是,他手里没兵,柳意手里有兵。
她本可以不与他讲理,就算是直接兵临城下,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挂在县丞门口当装饰,那也没人会说半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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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柳意还讲法度,要用律法处置他,还放手让他的女儿来劝他,在这个世道,已经是相当讲理了。
此刻,争县县丞倒是领会到了女儿说的“柳大人心善”是何意了。
“我,我去向柳大人谢罪,苦役,劳役,我都做,只求莫要连累了你们……”
见父亲愿意自首,音娘松了口气:“爹,放心吧,胡县的苦役并不像是大安朝那般要人性命,你只要好好改造,好好劳动,定然能平平安安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