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蚀骨腐心。
像一万条虫子不停的在心上爬。
那一年,是快年末,春节快要来临了,冬风极其寒冷。
遥远的风从西伯利亚来,吹过西城这座城,寒意袭人。
林英在家缠绵病榻许久,突然病危。
出国六年多,终于决定要回国的林风,也带着妻子女儿回来准备见林英的,最后一面。
林英长期卧病在床,奄奄一息,这一日,文燕玲,林图林芷,王娇林敏林杰,林锦绣金宝丰金天懿,赵雪林岚,都在医院林英的病房里,守在林英旁边。
除了坐牢的林宏和金天龙来不了,其他人都到齐了。
当林风带着金发碧眼肌肤胜雪的高大妻子,和混血洋娃娃一样的女儿敲门进来的时候,赵雪的脸看起来很是平静。
六年没见,沧海桑田,两个人从情侣变成了叔嫂,一人一个女儿…
他们都装作陌生的,装作是刚认识的样子。
也的确,除了作为当事人的赵雪林风以外,也就林图和林芷知道他们的关系。
林风的妻子女儿,用蹩脚的汉语,和众人挨个打了招呼。
经历了亲子鉴定沉痛打击的文燕玲,已经不再重男轻女了,她面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亲孙女,还是特别惊喜,就抱过了那个小娃娃。
mabye扑闪着一双蓝色的眼睛:grandma。
文燕玲会英语,自然是听懂了,就笑着说:好乖哦,I love you。
林岚很小,笑着看着完全不同的,特别的小mabye,奶声奶气的说:她好可爱啊,像个洋娃娃。
赵雪极力掩饰自己,平静自己,淡淡的给林岚笑着说:这是你妹妹。
林岚笑得哈哈的,然后又哇呀的笑:原来我也有妹妹啊,好好哦。
于是,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亲姐妹,以堂姐妹的关系,在屋里玩儿的也开心。
林英极度憔悴,听着套房外面的欢声笑语,心里愤愤不平,格外的痛苦,就说:你们都不要在这里,我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死呢。
林芷没有表情,内心风起云涌的,心想:老不死的,你可赶紧死吧,我求求你了。
林锦绣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你赶紧死了算了,省得我还要过来装模作样,反正钱也捞不到,情也捞不到,老娘表演真累。
完全忘记了,人生四十年以来,林英对她的,那三十八年里,所有的好。
她只记住了,这两年里,林英的冷眼,以及不闻不问,以及怒骂。
她还不得不接着,接下所有的奚落,冷眼,怒骂,怨恨。
那些来自林英文燕玲的,来自林芷林图的,来林王娇林敏的。
借着这些,来保着她林家养女的风光身份,保着这一个虚无的空壳。
林芷主动抢先站起来,一脸面子也不给林英留:那好吧,我走了,忙得很呢。
她都懒得理他,也不想做面子功夫,心想,你不是最要面子吗,我就是最喜欢打你的脸,让你这么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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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如果不是林英,她何至于吃苦受罪。
林英当初为了和苏淮结亲家,让苏子衿嫁进来,可是带着林家众人,演了好久的戏。
甚至在林芷出生以后,还继续演,要不是人心不足狗急跳墙,苏子衿还要继续吃亏。
在林芷十三岁回来以后,林英根本不装了,甚至还继续变本加厉。
直到亲子鉴定的事情,彻底扭转了局面,林英不得不对林芷改变了态度,把从前对林锦绣的态度,切换到林芷这里,把对林芷的,全给了林锦绣。
所以林英内心很是怨恨和讨厌林芷,面上却还是得对这个非常聪明的,唯一已经长大的孙女,带着一些笑脸。
他怕林图因为林芷,彻底的放弃自己,让自己死后不能风光大葬。
毕竟啊,他现在还要依靠林图,林宏是肯定靠不住了,林风出国六年,从前在国内的时候,就对他各种极尽顶撞。
他瘫痪以后,林风知道,但是也就打了几个电话问候了几句,也不回来看他,这些年的林风,几乎和家里断绝了来往,靠不靠得住还另说。
他只得淡淡的,没有什么语调的环顾了一遍所有的人,然后道:走走走,你们都走,就林风你们一家三口留下吧,好久没见了。
林风只得留下,他看着自己生命即将走入尽头的生父,心中感慨万千。
林英一生,极其爱面子,最后却瘫痪在床,即将以这种不太干净的方式离去,宣告死亡。
然后,第二天上午,林英不太舒服,但是他在医院抢救以后,却要求办理出院,他各种嘶吼的,极力的要求回家,说是一定要死在家里。
林风回家以后,他看着这个从小长大,但是又多年没见的家,只觉得极其陌生。
就像看着曾经同床共枕的,深爱入骨的赵雪一样陌生。
虽然,这两种陌生完全不同。
林英被安顿在家里以后,众人又来看了一眼。
然后就又被林英各种讽刺的,撵走了。
那一刻,赵雪心里笑笑没说话,抱着林岚,被林芷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转身牵着走了。
林图直接又回了公司,他事情真的多,还心里想:林风你可算回来了,你能不能给我搭把手啊。
但他没说,他不敢说。
他该怎么解释赵雪和林岚的事儿,又或者,不需要解释。
毕竟,现在的状况很尴尬。
他自然是相信林风的人品的,但是他又怕,所以他只说:你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和爸爸好好说说话。
林风淡淡的回着:好。
众人先后都出了门,林锦绣走的很快。
林风坐在床边和林英说了几句话,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后来就主动告别,带着老婆孩子,回了林图的那套小屋子。
他老婆带着女儿去洗澡了,他插上耳机,听着林英房间里的音频。
林英的声音沙哑,他失去了往日的趾高气扬,很是低声下气的说:燕玲,我就快死了,我求求你,你告诉我,锦绣到底在哪里。
文燕玲的声音,不带任何对将死之人的怜悯,她冷哼了一声:这个啊,等你下了地狱,好好的问问你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那个贱人吧,问我干嘛,我可不是贱人。
…
到这里了,他只觉得心头一刺,像林图去世时,一样刺痛。
当然,也比不得文燕玲去世时,那种剜心挖骨。
该怎么样去面对现实,面对那些你根本不想相信也不愿意承认的现实?
现实是什么?现实又如何被接受?
林风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那滴泪很凉,像是从心里流出来的有些悲哀的血。
湖水在夜色下漆黑一片,看起来深不见底。
就像那些,深不见底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