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头捧了碗喝了一口,农家自制的烧刀子,酒香劲足,五官皱在一处,喉咙发出“咕咚”的声音:“你也晓得,她二女儿如今还在港口干着浆洗衣服的营生,最近这时日,那港口开了海生意大,总得过去搭个手,如今大儿子没了,这...”
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伸手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端起酒:“来来来,老吴,过去的事,就不聊了。喝酒!”
吴师爷毕竟是个文官,即便腿脚利索,力气大些,喝这样的酒还是半碗下肚便涨红了脸。反倒是南汐,一碗都见了底,依旧面色不改。
老孟头看了她的碗底,又看了看自己的,仰起头将留下的一口也灌了进肚,手掌一拍南汐的肩膀,竖起了大拇指:“小谢呀,没想到啊,这酒量杠杠的啊!”
又冲着吴师爷道:“这小子哪来的,倒是个好手,今日我可瞧见了,你后来腰疼,那大半的稻都是人家割的。”
吴师爷用筷子夹了花生米吃,一边吃一边问南汐:“你家中做什么营生的,你家里人也放心让你一个人来这清水镇?”
“我家世代都是上战场的,父亲他...也打了半辈子的战,死了...”
说这话时,脑袋不自觉地埋低了许多。
吴师爷叹了口气,看向南汐的眼神便多了一丝慈爱:“怪不得,这清水镇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但凡家里有点人脉关系,也不至于好不容易考了乡试却分配到这来,你看看,哪户人家不抽壮丁去充军。倒可怜了这么些孩子。”
老孟头知道他是因为小菜丁想到旁的那人,叹了口气,安慰道:“你那小徒弟是自己去报名参加前线的,要不他一个县衙文职,轮也轮不上他啊。都是各人的命,谁也怨不了。”
“要是我不同他讲太多道理,就在县衙里每日抄抄案牍,也不至于让寅婆婆如今一个指望都没有...”
“老吴,你可别这样说,咱们清水镇谁人不知道,你老吴讲义气为民众,那娃义气高,死在战场上,寅婆婆心中欣慰着呢。你每月都送来官府的补贴银钱,又总搭着手干活,就像今日,这稻不割,等婆婆回来,就该烂在地里了。”
两碗酒下肚,吴师爷的脸已经红了个透,丝毫没有了刚刚还端着的一丝文人气,同老孟头勾肩搭背,眼眶便红了,一抹眼角,他道:“这世道,吃人不吐骨头,老孟啊,有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活得下去也就成了,你说说,非得......”
老孟头知道他这是又想到自己的小徒弟了,心中苍凉,安慰的话不顶用,一切都化在辣嗓子的烧刀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