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0章 赌徒的魔术(上)
海勒的车队在晨光的追逐中抵达了战场的边缘。就在车队的左前方,七号公路沿线的重镇杰鲁特,那里枪声如豆、炮声隆隆,三方人马在城镇的周围展开了残酷的拉锯。
这个位置,朝前可攻击大马士革,朝下可威胁到大马士革国际机场。就目前来说,酷儿德人和ISIS联军的目的完全达到了,大马士革戒严,国际机场停航。
但参与杰鲁特攻城的酷儿德人却并不好过。
攻城,是海勒心中的梦魇。实际上让她引以为豪的“阿勒颇战役”最让海勒感到恐惧。现代武器的屠杀效率实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残酷,每次她从梦中惊醒,全都是因为同一组画面。她仍然记得在2018年6月,由于敌军的实力过于强大,恩诺思部队对阿勒颇地区展开了地毯式的轰炸,其中使用了大量的白磷弹。在漆黑的夜晚从天而降的白磷弹如密密麻麻的光雨,耀眼的光点倾盆而下,照亮了整片天空,当它们坠落在地面时,硝烟和火光瞬间将整座城市焚烧成了火狱。
“火狱”这个词汇无数次出现在典籍之中,那是造物主对异教徒最高的惩处,也是每个信徒对敌人最恶毒的诅咒。
尽管“火狱”是每个信徒心中最恐怖的存在,但没有人能说清楚“火狱”究竟是什么样的。
海勒以前也不知道火狱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的,但在那天,她终于知道“火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它就应该是漫天遍城的白磷弹。她坐在运兵车里,看到那金色火焰如“哭墙”般高大宏伟,它们从天而降,将整座城池压在层层叠叠的壮丽焰墙之下。
隔着十多公里,都能感觉到灼热的风扑面而来。
六月炎热的天气里,海勒只觉得浑身发冷。即使不断的提醒自己被焚烧的是敌人,她依旧感到害怕。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同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了兴奋,所有人的脸色都在发白。就算是在枪炮声长大的战士,也被这惊悚之极的画面震撼到了。
有人当即呕吐,有人失声痛哭,有人浑身颤抖,有人跪地祈祷。
战争是如此恐怖,可他们不能回头,他们已经没有家了。
此时此刻,看到连天的炮火,即便海勒已经经历了很多,不会再被铺天盖地的白磷弹吓到失神,但她仍然心脏发紧。
事到临头她有些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闭上眼睛便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又或者是一切都不由自主,像是一个木偶被隐形的命运丝线拉扯着,走向一片漆黑的未来。
那浓重未知的黑色的像极了那个人的瞳孔,这叫海勒愈发不安,忐忑的心跳声变得比炮火还要猛烈。
也许是为了安抚自己,也许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海勒想起了那个之前叫雷克茨卡,后来叫赛伦的华夏人所说的——“所有人都厌倦了残酷的战争,是时候结束它了”。说这句话时他的表情万分平静,眼睛里闪烁着的是难以解读的光芒。叫人完全看不透彻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究竟是恶魔?还是天使?
海勒心中没有答案,她在等待着答案。
“海勒?你到了?”
对讲机里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海勒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对讲机说道:“是的,塔梅尔叔叔,我到了。”
“人呢?”
海勒稳住急促的心跳,低声说:“在....在车上。”
“好,你不要往杰鲁特走,绕过杰鲁特,沿着七号公路再走大约十公里,就能看到我们。”
“塔梅尔叔叔,我父亲他没事吧?”
“他没事,只是睡着了。”对讲机短暂的嘈杂了一下,很快再次传过来塔梅尔大校的声音,“放心吧!塔梅尔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就好。”海勒沉沉的闭了下眼睛,本就憔悴的面容浮现出了深深的惭愧,如果说是塔梅尔大校在这里,肯定能看出海勒有异样。
“尽量快点,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即使隔着电波,海勒也能听出塔梅尔语气里的疲惫和无力,想到族人还在前线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战斗,海勒又是焦急又是心虚,愈发的心乱如麻,想到距离塔梅尔大校还有十多公里,她还有机会做最后的调整,于是便强行压下了纷乱的思绪,低声说:“好的,塔梅尔叔叔,我马上到。”
“你也要注意安全。”
海勒不再回话,将对讲机插回上衣口袋。随后她稍稍扭头,看着正在开车的独眼龙斯坦格,满心不安的问:“斯坦格叔叔,你说我们这么选到底对不对?”
全身绑满炸弹的斯坦格摇了摇了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顿了一下,他又说,“不过,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得去相信自己的选择。”
海勒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就是不太相信自己的选择。”
斯坦格也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当年穆勒隐姓埋名出走,就是因为觉得战争过于血腥,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幸福永远是摆脱战争的时刻。他曾经为他自己曾经参加各种运动,想要努力推翻正府的举动而骄傲,他认为自己站在了历史正确的一边,可后来发现自己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而不管他当时的景愿多么美好,叙力亚和叙力亚人民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是对的,是否真的具有正义性。我觉得刚才穆勒有句话说的很好,你要选择的不是相信那个异乡人或者不相信,而是选择是否要坚持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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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钟之后,车队绕过了炮火连天的杰鲁特,沿着七号公路开了大约十公里,没多久海勒就看到数不清的装甲车、导弹车和架着高射机枪的武装皮卡,那些狰狞的高端武器在七号公路的十三号检查站组成了坚固的防守阵地。
上衣口袋里的对讲机再次响了起来,“海勒,是你们吗?”
揭晓结果的时刻迫在眉睫,海勒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拿出对讲机,按下按钮,沉声说道:“是我们,塔梅尔叔叔。”
“把旗帜插上。”
“好。”海勒转头看向了身侧正在开车的独眼龙斯坦格,“斯坦格叔叔,把旗子插上。”
斯坦格应了一声,按下皮卡的车窗,冷风灌了进来,将车内沉闷的空气的一扫而空。斯坦格从储物箱里拿出一面比手掌略大的酷儿德人的旗帜,麻利的插在车外的后视镜上。在插着酷儿德旗帜的武装皮卡带领下,三辆车组成的车队很快就进入了以检查站为据点,以坦克、装甲车和水泥护栏为工事,构筑的梯次防线。
看到挪开的装甲车并不属于酷儿德武装,而是典型的灯塔国制式。放眼望去,里面的这些导弹车、防空炮、装甲车、坦克车都不是属于他们酷儿德人,他们酷儿德人根本没有这么高端的装备。
这些导弹车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甚至认不出那些硕大的导弹的型号。但那如雪般洁白的弹头,流线型的钢铁躯干,说明这些玩意都是危险极了的武器。
“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这句话对武器也同样适用。
海勒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激烈了起来。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去仔细观察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虽说她的军事水平一般,却也知道一马平川的戈壁地区构筑防线的意义并不大,机动性更为重要。因此一般来说,要构筑阵地都是围绕城市修建钢筋混凝土为支撑点,混合战壕、雷场、反斜面阵地、假目标等多手段多层次纵深布置。
没有指挥官会在戈壁上构筑阵地。
在空旷戈壁上的战斗,建立复杂的防守阵地几乎没有意义,正面冲突都是看谁的机动性更高和火力更强。而对方在这个两层高的检查站周围建立如此高强度的防御,不仅在坦克车后安排了安装有高射机枪的武装皮卡,还在第三层的装甲车后设立了导弹车。从严密程度上来看,完全不像是随意为之,也不像是塔梅尔叔叔的手笔。
海勒心中奇怪,抬头看了眼设立在检查站楼顶的奇怪雷达装置,想起雷克茨卡那神奇的的力量,立刻就领悟到对方并不是在防备正府军,而是在防备雷克茨卡,不对,现在应该叫他赛伦。
发现对方的实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很多,海勒又心生忐忑,她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斯坦格,想要询问对方知道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武器,察觉到斯坦格大叔也面露忧色,她猜斯坦格大叔也未必知道。
“知道了是些什么武器又能怎么样?现在必须按计划走。”海勒暗示自己。
她不再想要询问,可却阻止不了胡思乱想。时间过的飞快,很快皮卡就穿越了阵地,停了下来,这让她必须要面对现实。海勒朝前望去,看到了塔梅尔叔叔站在一排蜂窝导弹巢车后面,和他并肩而立的还有一个穿着白西装相貌周正的白人以及一个比好莱坞明星还要漂亮的黑人OL女郎。
海勒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黑人女性,更从来没有自惭形秽过,可此时却觉得自己的形象委实有些糟糕透顶。
黑美人也注意到了海勒的视线,隔着飞扬的尘土与海勒对视。
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海勒莫名的心中一凛,她马上收敛心神,暗忖道:“都这个时候了,怎么会想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深深的呼吸了一下,给了斯坦格大叔一个眼神,看到斯坦格不动声色的按下了窗户,关掉了引擎,还掏出了对讲机放在大腿上,她推开车门跳下了皮卡。
踩在砂石地面上时,海勒觉得双腿发软,像是跳入冰冷刺骨的大海,上一次让她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阿勒颇战役”进城的时刻。她将满是汗水的手贴在裤子上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板着脸,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塔梅尔大校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异乡人走了过去。
等越过了蜂窝导弹巢车,走到检查站的前面时,海勒毕恭毕敬的喊了声“塔梅尔叔叔”。
顶着黑眼圈面容疲倦的塔梅尔抖擞了下精神,偏着头介绍道:“海勒,这是路易斯先生,我跟你提过的,灯塔情报机构的大人物。”
科斯塔·卢卡斯第一时间向海勒伸出了手,笑着说道:“你就是海勒?没想到这么漂亮。”
海勒却没有要和科斯塔·卢卡斯握手的意思,她滚动了一下生涩疼痛的喉咙,冷冷的说道:“人......我带来了。我父亲呢?”
因为哭了太多次,说话也太多的缘故,她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像是嗓子受了伤。加上这冰冷的语调,竟有些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不过音调还是有些微颤,让人感觉的到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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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斯塔·卢卡斯丝毫没有尴尬,将停在半空的手很随意的放了下来,依旧笑容满面的说道:“你父亲因为服用了过量的‘佐拉姆’,正在安全的地方休息。”他注视着海勒僵硬的面孔,像个熟识的长辈般柔声说,“别紧张,海勒,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得相信你亲爱的塔梅尔叔叔。为了保护你们酷儿德人,他真是不辞辛苦,要不是他,你们酷儿德人此刻已经全都埋葬在阿修拉了。”
海勒没有看塔梅尔大校,直接了当的说道:“这和我是不是相信塔梅尔叔叔没有关系,我必须见到我的父亲本人。视频又不是不能作假,要不然我不会把人交给你......”
科斯塔·卢卡斯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黑美人莉玛就冷声说道:“小女孩,请注意你的态度,这里只有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是我们大人?”
海勒瞥了黑美人一眼,毫不掩饰的露出鄙夷,她掀开上衣,露出挂满光荣弹的里衬,冷笑道:“我身后的三辆车上同样都堆满了炸药,如果不想同归于尽,最好还是适当对我们保持尊重。”停顿了一下,她坚决的说道,“我想你们应该清楚,我们酷儿德人从来不畏惧牺牲......”
“真是不自量力....”莉玛虚着眼睛握紧了拳头,似乎想要动手,却被科斯塔·卢卡斯抬手拦住。
科斯塔·卢卡斯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海勒,饶有兴致的说道:“看来塔梅尔大校并没有跟你介绍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不管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会像塔梅尔叔叔一样对你们妥协。你们想要人,就必须先把我父亲交出来,然后我们再谈其他的。”
科斯塔·卢卡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海勒一言不发。海勒则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即便刚刚她还像只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小鸟,但此刻她满是汗水的苍白的面孔,却透露着一去不回的决绝。科斯塔·卢卡斯微笑了一下,扭头看向了旁边的塔梅尔大校,“看来你的小侄女比你有个性啊!”
塔梅尔大校连忙急切的说道:“海勒,你怎么能这样和路易斯先生说话?赶紧把人交出来,我保证首领没事。”
海勒转头逼视着塔梅尔大校,压抑着愤怒说道:“塔梅尔叔叔,如果我父亲没事的话,他绝对不会同意和灯塔人合作,更不要说和那些ISIS恐怖份子为伍了!”
塔梅尔大校为之语塞,他闭上了眼睛,脸上呈现出难以抑制的痛苦,他有气无力的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海勒......”
海勒没等塔梅尔大校说完,就回头看向了科斯塔·卢卡斯,坚决的说道:“先让我见到我的父亲。”
塔梅尔大校低头叹息。
“我就喜欢你这样有孝心,又有胆识的女孩子。”说完之后科斯塔·卢卡斯偏头对希施说,“莉玛,给希施打电话,叫她让尤素福把阿扎尔医生送过来。”
莉玛从裤袋里掏出了卫星电话,半转着身子拨通了电话,三言两语之间就给希施传达了科斯塔·卢卡斯的命令。
海勒见莉玛挂了电话,转身回看了过来,连忙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大声说道:“对了!别忘还有哈立德的母亲和姐妹......”
拿着卫星电话的莉玛感觉受到了挑衅,她挑了下描画的很细的柳叶眉,冷哼一声,看向了科斯塔·卢卡斯。
科斯塔·卢卡斯虚着眼睛凝视着海勒,像是若无其事的问:“为什么不早说?”
海勒被科斯塔·卢卡斯猎豹一样的眼神吓得心中一紧,她结结巴巴的说道:“刚才....忘记....了。”
科斯塔·卢卡斯上下打量了一下身材丰饶,长相极具中东风情的海勒舔了舔了嘴唇说:“在害怕什么呢?我又不会吃人。”
海勒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身体,差点就忍不住避开科斯塔·卢卡斯的逼视后退几步。
科斯塔·卢卡斯终究还是没有如同LSP用手挑起海勒的下巴,而是看向了海勒身后的车辆,“可你提了这么多要求,连我要的人还没有给我看一眼?”
海勒鼓起在战争锻炼出来的勇气,强硬的说道:“你给我传了视频,我也给你传了视频!况且我人都在这里了?你堂堂天选者还怕我一个小姑娘耍什么花样吗?”
听到海勒说出“天选者”这个词,科斯塔·卢卡斯若无其事的说道:“莉玛,让尤素福把哈立德的家人也带上。”随即他又在载体的通讯系统里对莉玛说,“叫他小心点,可以多带点人手。”
“您怀疑她在用什么阴谋诡计?”
“我不怕她用什么阴谋诡计,反而期望如此,这就说明我的判断没有错,雅典娜和他的小情人,处于某种原因没办法使用载体。这是件好事,让我们静观其变,反正她跑不掉。”
“我明白了,我会提醒尤素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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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状的“七罪宗”像风筝一样飘荡在几百米的空中,这是成默所能做到的极限。在中午剧烈的光照下,本就透明的光体特质让它根本无法凭借肉眼观察的到。成默忘记了脑袋上盘旋着的扰人蚊虫,趴在草丛中一心三用,一边聆听对讲机那边传来的对话,一边用“七罪宗”模拟出来的天线收集电波信号,还一边观察着两公里之外的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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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上空旷的环境和没有杂乱的信号干扰,让成默监测到卫星电话的上行信号成为不那么困难的事情。只不过监测到信号,并不代表成默能打开解封包听到对话的内容,只是代表成默知道有人在利用卫星电话通话。
成默的目的也不在于知道对方的对话内容,他是想要通过对方的两次通话,计算出对方的移动终端所使用的准确频段,然后判断出对方使用的是高轨道卫星移动通讯系统、异轨道卫星移动通讯系统还是低轨道卫星移动通讯系统,甚至计算出接收端的位置。
对于普通天选者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难题,首先就没有能延长到这么高空中的“七罪宗”,一般的天选者武器延展性不佳不说,导电性能也远比不上“七罪宗”。就算有示波器,检测到了信号,如果不是专门学习过,也不可能根据几段信号就确定对方在使用什么通讯系统。但对成默这种天文学专业的大佬来说,依据三种系统相对应的码源宽度就能做出准确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