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确定的?梅里曼瓦尔真想直接挖开他的脑袋,找出答案。这多半也是无用功。直觉。猜测。潜意识的选择。真是活见鬼,想想也不可能。“你也是他的仇人?所以你要留下痕迹?”
“他会找上门的。”
“他找到过你?”
“目前为止,没有。”
我根本不意外。“那么最多也只能给你一天时间,我敢说你的仇人已经逃了。这样抓紧赶路也能追上商队。”梅里曼瓦尔稍作考虑,“我会让弟兄们一起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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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得依靠专业……”
“无名者在外活动,充其量也只是夜莺。”梅里曼瓦尔告诉他,“我们总是和夜莺打交道。”
萨斯杰用那对黄眼睛审视他:“等我见到西莱夫,会向他描述诸位执行任务时的高效和果决。”
这话听起来简直是挖苦。“高效的属下会把你塞进人偶里。记住,只有一天时间,不论结果如何,必须出发。”
但他们连个人影儿都没找到,也没有人找来。合该如此。梅里曼瓦尔心想。倘若萨斯杰的仇人真在此地,早就趁他受伤时找上门了。斯吉克司的幽灵庆典业已开始,只要目标还是活人,那多半就会离开,专业与否已经不重要。
废墟大乐章吹吹打打,为参演者们送行。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清晨时分,山脉外围下起了大雨,势如倾盆,泥沙俱下,没人敢冒雨启程。商队拖到雨渐细小才动身,佣兵们无需紧赶慢赶,便能搭上顺风车。
山路泥泞湿滑,乘车堪比酷刑。萨斯杰骑在最后,因遗憾而频频回望。废墟在雨中闪烁,幽魂和骸骨送别商队后,开启了新乐章。不管怎么说,芬提的礼物没有派上用场,总归是桩好事。
梅里曼瓦尔享受着自然之声。没有鬼哭狼嚎的和声,没有倒胃口的铁勺子摩擦般的弦乐,没有荒腔走板的演唱,世界焕然一新,细雨滴答和泥浆咕叽竟也有种说不出的魅力。他开始觉得“交际花”的歌也不是那么糟了。
除了乐手,所有人都在雨中前行。昆松和矮人巴泰巴赫同骑,在萨斯杰前面疑神疑鬼地打量。人偶就是他们准备的。芬提除了锁链,还提供了装灰的盒子,“火雨”阿士图罗则预备一筒可点火的箭矢。他们在梅里曼瓦尔旁侧窃窃私语,对萨斯杰的选择大失所望——斯吉克司阴冷黑暗,焚烧恶魔竟也成了值得期待的活动。
纯是在污染空气。梅里曼瓦尔心想。他根本不想烧任何东西。原本在威尼华兹,人们对燃烧的奇异渴望便让他作呕。倘若回忆太深,往事会在梦中闪现,醒来时他宁愿吃生食。
梅里曼瓦尔慢慢减速,落到萨斯杰身旁。
“来监视我,队长?”恶魔猎手头也不抬地问。
“我有事情要提醒你。”
“请讲。”
“关于火。”
萨斯杰抬起头。“火乃生命之源,神秘之因。”他念道,“诸神之火露西亚,太阳与光辉,少女之神。正义加诸于——”
“我指的是柴火,大人。”梅里曼瓦尔打断他。“你是露西亚的信徒?”
“不。只会念词而已,露西亚希瑟和盖亚的我都会。”猎手微笑。“你说的是族人的规矩吧。野蛮古老的风俗,血脉传承的疯狂因子。照实说,这可比猎手的平日任务更带劲。”
梅里曼瓦尔必须承认,这家伙说得没错:“如今他们更疯狂。”
“别担心,在加入你的家族前,我是从伊士曼逃出来的。危机四伏的生活我早就习以为常。”
那并非我的家族。“我担心的是另外的事。”
“还能有什么?我又不是举世皆敌。我没那么出名。”
“一头狩猎恶魔的狼,这在当今时节也不寻常。”
萨斯杰皱眉:“你说拜恩?不做猎手,他们和我还有什么……”
“自打猎魔运动结束。”梅里曼瓦尔打断他,“拜恩人向北扩张开始,家族再也没有收到过南方族人的消息。我们派去过使节,想尽办法联络园丁,还放飞数只信鸦,统统无功而返:使节和园丁就此失踪,只有鸟儿飞回来。它们带去的信件无人拆开。就经验判断,这同样是很不寻常的事。”
猎手的眉头舒展开。“这是西莱夫要我回去的原因?族人在恶魔的地盘莫名失踪?”
梅里曼瓦尔没有下定论。“不管怎么说,你既是族人,又是恶魔猎手。他大概率是为此而召见你。”
“可算有我的用武之地了?”萨斯杰笑了,“好吧,大家都一样,无利不起早!冰地领失落已久,堪称是恶魔的老巢,是神圣光辉议会,他们十七年前手脚处理不干净,都是他们的错。”
“我们对当年之事的真相不感兴趣,大人,当务之急……”
“让我来作判断:拜恩人占领了冰地领,那些留在南方的族人要么藏匿要么是死了。至于信鸦,这帮恶魔本不可能给我们回信。”
身后的笛声不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琴声。跳跃的舞曲在废墟上空盘旋,无数只乌鸦大声聒噪,试图参与演唱。噪音突然强烈了上百倍,梅里曼瓦尔只觉脑袋里“嗡”一声响。从这糟糕至极的合奏中,他没听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活人的声音。真该死。幽灵们在发什么疯?梅里曼瓦尔将耳朵贴在头上,从没这么希望自己是聋子。
“你最好判断正确。”他喊道,“否则,就别去掺和族长的事!”
“看情况吧。”萨斯杰表示,“与恶魔相关的事,我的目标没准也会参与呢。别担心,后续的行程咱们分开,影响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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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同族的份上,我已告知你被派去南方的结局:失踪,或是被当地的族人吃掉。既然你执意要当他们的盘中餐,不如成全我好了。”
“你真要用碗喝我的洗澡水,那我也只好答应。”这家伙漫不经心地开玩笑。“我是恶魔猎手,永远都是。这是我的工作。”这却不是玩笑话。
梅里曼瓦尔看得出来,此人心事重重。他带来的消息只是雪上加霜。狼人猎手本就有烦恼,返回布列斯让他无从排解情绪,而族长西莱夫的任务……
最开始他打算派我去,梅里曼瓦尔记得当时的交谈。他断然拒绝,并跟随“猪眼”皮奇的队伍离开,要带真正合适的人选回来。“我知道你从南边来,梅里曼瓦尔。你们算是同乡。”西莱夫将一封信交给他。“等进入布列斯的国境再让他打开。”
无论是威尼华兹还是拜恩,梅里曼瓦尔都不会再回去。碎月诅咒了他,远比狼人同族相食的诅咒更致命。一旦我踏上卡玛瑞亚的土地,许多人的努力都将告破灭。为了避免这个结局,他愿意做任何事。
包括将探索拜恩的任务丢给一无所知的萨斯杰。
出于内疚,他只好让他不那么“一无所知”。此外,梅里曼瓦尔没打开过西莱夫的信,但他知道里面装着给萨斯杰的报酬,他无法拒绝的报酬。这也是西莱夫容许梅里曼瓦尔拒绝的根本原因:族长没有钳制他的手段,却有操控这位恶魔猎手的办法。一旦打开密信,意味着萨斯杰再也无法回头了。
踏入布列斯境内,则说明路程余下不过半天。彼时正是逐渐满月的季节,布列斯又邻近伊士曼……无论西莱夫提出了怎样苛刻的要求,萨斯杰都没有了思考对策的时间。
乌鸦突然大叫,梅里曼瓦尔猛然回过头,看到黑色的影子在林间振翅。不知怎的,他心头蒙上一层阴翳。倘若我要做些什么,那最好趁现在。“我这有一封——”
“泥石流!”斥候飞马回来报信,“前方百码有泥石流,必须绕路!”
“无路可绕!”手握罗盘的指挥官没好气地说,“左侧是陡坡,右边是山壁,我们要钻地前进么。”
“前方六十码!高地山洞!”又有斥候来报。
指挥者抬头望望天色。细雨如珠,声势渐弱。“车马到山洞休整,我们聚集人手,清理道路。”
厄运。梅里曼瓦尔心想,我们才走出没多远,就被迫停下。如今暴雨已歇,泥石流虽然威胁不大,但商队马车无法通行。作为搭车的佣兵,他们也不得不去帮忙。
加上萨斯杰,一共六人前去帮手。“交际花”安修却能舒舒服服待在车上,为大人们弹唱取乐。音乐飘出山洞,飘进梅里曼瓦尔的耳朵里。它们藏在潮湿的发间,完全称不上得劲,他尽可能忍住抖它的欲望。也许他们生了篝火,享受干燥和热量。
“唱什么唱,磨人耳朵!”矮人嘀咕。“美丽又好心的夫人,却偏偏是个聋子。”
萨斯杰的神情仿佛在说赞同。此人对待佣兵们的态度不尽相同,他将尊敬和友善给了梅里曼瓦尔,将欣赏和赞叹给了“火雨”阿士图罗、“鹦鹉”芬提和维修师巴尔巴泰,最后,他也将轻蔑给予安修和昆松。此人是个崇拜勇力和技艺的武夫,这点他表现得相当明显。
但他从没嘲笑过安修,可能也清楚是乐手带他们找到了赚钱的路子,也找到了离开幽灵领的车队。没有钱、没有药草,佣兵们肯定只抱着盒子就走了,不必拖着个固执的猎手,还得替他找仇人。
在梅里曼瓦尔看来,大多数凡人其实办不到这点,而吝啬的贵族们反而不惜礼节——当然,也只可能是表面的礼节。人的本质是一样的。就连西莱夫,他的家族在布列斯,人们也得恭恭敬敬地称呼“爵士”。
哪怕这位爵士大人是头狼人。
看来布列斯人并不懂狼人的习俗,梅里曼瓦尔边刨泥沙边想,伊士曼人则不然。早在拜恩得势前,南国便早已流传着稀奇古怪的传说了:雪人,狼人,飞翼骑士,地狱,女巫,通往精灵遗迹的废弃矿洞,还有冬神……这些故事是孩子的睡前童话,是讲给探险家和外地人的精彩秘闻。大家都这么说。
而布列斯人没有这些想象力。在他们眼里,伊士曼是孱弱小国、是黑暗边缘未开化的野蛮族群,但仍算是同族。布列斯的凡人——包括他所见的大多数未点火和低环冒险者——总是幻想南方人的贫穷、卑微和贪婪,但他们断然不可能想到狼人会献祭同族,乃至于血亲相残。西莱夫正是凭借这些人的惯性思维而成为爵士的。
梅里曼瓦尔加入他的家族已有三年之久,或许不足三年。如今,曾带领大家狩猎魔怪、向月亮献祭族中老人获得庇护的族长西莱夫,不仅完美融入了布列斯帝国上流社会,还要将族人拖进他的权力游戏。梅里曼瓦尔才不想当他的棋子。
至于猎手萨斯杰,梅里曼瓦尔放慢动作,这家伙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他的命运并不掌握在我手中。仔细想想,既然破碎之月总能赢得胜利,那他的行为——遵令行事或提前出示信件——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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