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允年只是微笑:“所以宁道汝之前是在骗你,之所以他化身冬皇后,还要推动你回归。是因为我的要求——我很愿意帮你回归,也很愿意成全你的‘争霸未来’计划,真是宏伟的想法!”
洪君琰不置可否,只问:“他还骗了我什么呢?”
嬴允年略想了想,说道:“因为三生兰因现在花的力量,以及我的一点点帮助,宁道汝一出现就是洞真,很快又衍道。但世上没有无根之木,没有无源之水。他连身份都没有,还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在道历七三三年,上生典狱官‘蛇首’挑战唯我剑魁,回国后身死。宁道汝便替了这个身份。他说他就是‘蛇首’,也是骗你的,只是为了让你相信宁道汝真实存在。”
洪君琰道:“然后这位学识渊博的史学先生,也成为宁道汝这个身份的证据一环。”
钟玄胤转书刀不停,如若未闻。
嬴允年道:“冬皇什么时候死不重要。她是以宁道汝的身份死,很重要。所以我必须要感谢洪兄,你的力量,位格,给了她最大的成全,让宁道汝真实存在。”
他的道谢不是那种轻飘飘的礼貌,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诚恳。
洪君琰几乎无法分辨,这声感谢是不是嘲讽。
而嬴允年又道:“其实不止是洪君琰的成全,在场这么多人,都是见证,你们的注视,都在成全宁道汝这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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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钟玄胤:“这位史家先生,落笔即有力,刻字即刻人。还有这位当今最负盛名的年轻人——”
目光转向姜望:“冬皇当时强行要留下你,就是希望你能旁观她的变化。你的视线很有重量,你是时代洪流的代表,她很需要你的见证,如此方能清晰地刻印在时代中。我想她欠你一个人情,当然,我不确定她是否能够知恩图报。因为我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她。”
姜望开口道:“如果是冬皇这个身份的话,她不欠我的。在神霄世界的时候,她救过我一次。”
嬴允年温吞地道:“这取决于你的感受。”
他认真地表述完所有人的功劳,这才又摘下一枚花瓣,手指松开的过程,也像花的开放。
这枚花瓣在空中飘飘似舞,但终于落下来,化作一个削瘦的道衣男子,气血如洪,气息冲天,在空中连连踏步,欣喜若狂:“今日是新生!”
这男子很快平复情绪,敛去强大气息,对嬴允年躬身行礼:“谢道友成全!”
从道历一一九年,至如今道历三九二六年,他也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才真正成为宁道汝!
他当然要感谢嬴允年的成全。因为没有嬴允年,三生兰因花就只是一朵花,他甚至只是半朵,虽然至珍至贵,却也只有被吞服的命运。
他以宁道汝的身份死去,他这一生所做的事情、所历的轨迹,在雪国争霸未来这样一个历史大事件里,得到历史性的确认——三生兰因花的“现在”,就已经真正完成。
嬴允年不必用一片珍贵的花瓣来确认他宁道汝的诞生,但嬴允年还是这么做了。
这是他道谢的原因。
嬴允年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够相逢,即是幸事!你若要谢,要谢太多人。不必谢了,且在道上行!”
宁道汝再次对他行礼:“道友成全了我,接下来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需要我去哪里?”
观者心思各异……秦人又多一真君!
但嬴允年道:“我们是互相成全。你生来自由,新生也当自由。看这天下何等广阔!去也!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就是你的方向。”
宁道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弯腰一礼,转身踏空而去。放声而歌,歌曰——
“此身天地一蘧庐,世事消磨绿鬓疏。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今日蝶化人,鱼为鹏,扶摇九万里也。
姜望在太虚阁的飞檐上远眺,只觉此前所有关于宁道汝的印象,全都模糊了,只有这个潇洒自然的背影,像是一朵花的新生。不知为何,其人渐远后的天空,仿佛也开阔许多。
舍一片花瓣予新生,放一尊衍道得自由。
嬴允年仿佛无所求。
又或者……这些全都不在他眼中。
洪君琰看着这位他从来没能看透的秦太祖,问出所有人最关心的那个问题:“这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境界啊……所以你现在,要超脱了吗?”
嬴允年微微一笑:“超脱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将掌中那朵如梦似幻的花,轻轻握灭,握进掌心里:“我已经准备好迎接那一刻。”
……
……
……
“此身天地一蘧庐……”——黄庭坚《杂诗七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