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这块玉,握在手中。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淋湿了他的衣裳。
有一瞬间他眉峰竖起,冷峻得可怕。
但他拿着玉,放到耳边,下意识地嘴角微微咧开,放缓了声音:“玄镜啊,什么事情?”
“想爷爷啦?呵呵呵。”
“你说你知晓一桩中古时代的秘闻,是吗?涉及谁?不能说名字?哦,跟枯荣院有关?”
“嘶——当初那位在冥土布道,是为了在幽冥世界……果真?”
“中央天牢吗?”
“这件秘闻……是你维宏堂叔在枯荣院旧址发现的?”
“你周围有没有人?乖孩子,这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让你维宏堂叔也不要跟人说——算了,这事你不用管,我让英勇伯约束他。”
“什么?昌华伯已经把你维宏堂叔送进了都城巡检府?以‘私藏佛经,探究枯荣院’隐秘的名义?”
“昌华伯在你身边?”
“也好……也好。北衙不会把维宏怎么着,他在里面,也好守口如瓶。”
雨好像没有停的意思,风更大了。
当代朔方伯紧紧地拿着玉珏,在骤雨中独自往前走。
“你慢慢说,别哭。玄镜……怎么了?”
“爷爷听着呢。”
“你今天运气很不好?上吐下泻差点咽气?出城掉进陷坑?回城路上你骑的马突然暴毙?回家突然昏睡做梦,梦到自己死了?梦到一尊佛像把你吃掉?”
“我,知道了……”
“不要怕,那只是梦。永远不会实现。爷爷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家里人都在吗?”
“孩子,你会非常优秀吧?你会比重玄遵和重玄胜加起来都更优秀吧?”
“你现在有没有清醒一点?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永远记得?”
“鲍玄镜……对,你姓鲍,叫鲍玄镜。”
“爷爷给你取名叫玄镜,是希望你能成为伯昭那样的孩子。但你毕竟是仲清的血脉……你如果完全不记得他,对他也并不公平。”
“记住你的父亲鲍仲清,你的伯父鲍伯昭吧,毕竟他们都对得起你——只给你留下了遗产,没有给你留下问题。”
“玄镜啊。”
“爷爷有点累了。”
“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鲍易最后把这枚玉珏握在手心,慢慢地捏成了碎块,又揉成粉屑。
雨好重,云被压到了眼前。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偶然撕开云隙的只有电光,电光之中是茫茫的白,电光之后是不歇的雨,和不散的墨云……当然没有星和月。
但他知道,钦天监里的那位阮真君,一定正在注视这片海。任何丝缕微渺的天机,都逃不过星占垂海的“观澜”。
可有些事情,绝不能让阮真君知道。
钟离炎、诸葛祚……诸葛义先。
望海台、摘星楼……钦天监。
星占者谋国谋万世也,可他的眼睛这样浅,只看得到一家一姓。
沉晦的雨中,似乎有伯昭明朗的笑容。
小主,
鲍易伸出手来,接住了一滴雨。
……
啪嗒!
一滴雨斜着吹入檐下,在地上炸开,水花飞溅中,站起一个身覆流波战甲的将军。
此尊高有丈余,目有蓝光,神威自显。
哗哗哗,甲叶响也似水流声。
抬起军靴,大步踏进屋内,甲手一按,屋内所有人就都被水网挂在了墙上。
名为“雁归”的酒居,开在海门岛,已有六十六年。
算起来在当今齐天子即位时,景国就加大了对东域乃至于东海的情报投入。
水将大步往里走,一步撞进密室,将那隐蔽的法阵屏障也踩破。大手一张,便握灭了屋内刚刚燃起的火,将正要施法毁掉所有线索的景国谍报人员掐在掌中——
“不要紧张,只是借你们的传讯法阵聊聊天。”
“刚刚秦广王来过这里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对面是你们景国的高级将领?”
“我们需要沟通。”
“只是沟通而已,对你们景国不会造成任何损伤。我难道还能通过这么孱弱的传讯法阵杀人?”
“老实点!情况紧急!”
水将一手掐着这人的脖颈,一手在密室里摆弄,很快摆在桌上的铜镜中,辉光亮起。但迟迟没有声音。
身材高大的水将走过去,顺手拖来一张椅子坐下:“楼约?”
镜中仍无回应。
水将并不跟对面比拼耐心,直接道:“有一件大事!关系到你们景国存亡!无论你相不相信,你都必须要尽快禀报你们的皇帝!”
镜中这时才有声音响起:“你是谁?”
“原来是淳于归!”水将并不介意表现自己对景国的了解,因为这能够增强他所给予的情报的说服力:“恭喜你,熬出头了。”
“你好像对我们的情况很了解。”淳于归的声音在镜中响起:“不知是何方神圣?”
“不必知道我是谁,也不必卦算我,我今天没有恶意——”水将吐出了几个怪异复杂的音节,然后道:“记住这段咒音。在时机恰当的时候,它会给你重要的情报。关乎景国存亡。”
“真有意思!”淳于归的声音道:“你以为找到一个我们几乎放弃的谍报点,随便装神弄鬼地说两句话,我就会帮你转达你莫名其妙的咒音?景国四千年天下第一,还没有什么能够关系到我们的存亡!”
“精确找到这个谍报点,联络上刚刚和秦广王沟通过的你,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不妨想想,谁会用这么复杂的方式做那么无聊的戏耍?告诉你们这个谍报点已经暴露,便是我的诚意!”
水将似乎很赶时间,语速很快:“我肯定伤害不到你们陛下,更没有胆子戏耍中央天子。这条咒音你若是不确定风险,也可以请晋王什么的帮你查验一下——它的力量很有限,承载不了你所担心的恶意。只是有些机巧在,甚至你自己都能够完成检查。”
“我凭什么相信你?”淳于归的声音始终不太客气。
“你不用相信我,传递这条情报对你没有损失,但如果遗漏了,你会遗憾终身。”水将说完便往后一仰——
此身溃为水雾,张开的水雾又凝成一颗雨滴,砸碎在地上。
啪嗒!
就此全无痕迹。
屋内只留下景国的谍报人员,捂着自己的脖颈,剧烈地呼吸。
……
哒哒哒哒哒!
雨珠砸在甲衣上,像行于青石的马蹄。
鲍易已经覆了一身流光游电的湮雷元帅甲,甲叶整体是暗青色,偶然电光穿隙,又耀出几分亮白,端的是英武非凡。在花甲之年,重现了几分昔日剽姚将军的威风。
他通过“无因水将”所传递的咒音并不复杂,不过是在他这边正式送出元能、启动核心秘令后,就会在一定的时间内自动消解,然后将情报释出。
当然,即便只是一条咒音的传递,也很难做到毫无痕迹。
就像有人通过景国在东海的谍报点与淳于归对话,也瞒不过钦天监。甚至对话的内容也不见得能保住。
他必须要在一个隔绝天机的地方,将这条咒音启动。
此刻的东海,确保能够隐晦天机的地方是哪里呢?
抛开蓬莱岛、迷界沧海之类的地方不说,近前眼前的只有两个——